旷古的冬风吹过山石罅隙,发出呜咽的声音。
江景沉是被冬风吹过时的寒冷而惊醒的,识海中即将破碎的灵识此时不再摇摇欲坠,连他脑中不间歇的恶声恶语也完全息了下去,安静地吓人。
他缓缓睁开眼,映入眼的便是一个青年遍布痕迹的脖颈,此刻他甚至还将唇覆在怀中被他紧紧抱着的,失去意识的青年的颈后,一片冰冷。
料是从容如他,也慌了神。
他瞪大了眼直接退了开来。
青年被他扔在干草堆上,无为跌落,自喉咙中无意识地发出闷哼,随后便是很小声的呢喃,像是被折磨久了后形成的下意识行为,江景沉甚至能听到他在向他求饶。
瘦削的身体上没有一片好肉,深红色的痕迹一层盖着一层,那是他一次又一次地啃咬后的杰作。
江景沉望着自己的双手,瞳孔震颤,不敢相信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
幽炎草的毒在他闭关时爆发,他本想在闭关时将余毒清除,却不曾想一时走火入魔,酿成这种大祸。
冬风裹挟落梅从大开的门外吹进来,修仙之人本不惧冬寒,但他却只觉得从头寒到脚。他这才发现他身上竟未着片.缕。
放肆一天一夜的身体还残有着方才的余韵,一动作便引起足的感觉,江景沉一下子便黑了脸,面色沉得几乎可比雨前黑云。
从储物戒中找来衣物穿戴整齐,他小心翼翼地俯身靠近干草堆上奄奄一息,几乎察觉不到生机的人。
修真者本就体力充沛,这样的强度也不知那凡人有多痛苦。
“冷……”含糊不清的字眼从青年人破碎的唇中吐出,他瑟缩起身子,不住颤抖。
江景沉将人从地上小心地抱起,用御寒的法罩将人包裹严密,瘦削的人在他怀中几乎没有什么重量,轻飘飘的仿佛下一秒便会消逝。
可能是他在陷入魔障时还残存那么一丝清明,还知道用灵气续着人的命,不然,这个凡人可能没坚持到他清醒便会毙命。
湿漉漉的黏腻感几乎在他触碰到青年时便能感受到,咬破舌尖,尝到血腥后才让他暂时稳定心神。
他甚至不敢去看怀中人现下的样子,一道莹蓝的灵力顺着他的指尖溢出,缓缓汇入皮肉。
他施决将人清理干净,将他的外伤治理,才瞬移到了他自己的房间,把人轻轻放在床榻上。
疯狂时的他毫无理智可言,这青年几乎体无完肤,被折磨了一天一夜后,虚弱得可怕。他只好一手搭着他的腕,慢慢地朝他输入灵力。
神识在这凡人体内探查了一圈,等内外伤都好得差不多时,他才堪堪停下手,但在他的神识游走到其处时,江景沉动作一僵,墨色的眸子尽是复杂,良久没有动作。
半盏茶后,才松开了青年的腕,将盖在人身上的被褥抚平。
在青年的身体深处,他的灵力留了痕迹,这绝不是他为他治疗时留下的,而是之前他与他交合,失了神智时的杰作。
像是野兽打的标记,宣示着自己的所有权。
江景沉深深地望了榻上的青年一眼,眼底有挣扎的幽暗。
他记得这个青年,是上次闯入他疗伤之地的仆役。
此刻他昏迷不醒躺在他的榻上,墨色的长发散落一旁,露出鲜明的五官。
他的骨相并不丑,相反,惊艳地出俗。眉眼清冽又有些桀傲阴郁。
只是从左眼至右眼的下方,一条寸长的狰狞伤疤横贯鼻梁,生生破坏了他原本惊俗的长相,一眼望去时甚至显得有几分渗人。
他紧锁着眉头,似在梦中也不得安宁。
红唇被齿紧咬,留下细碎的痕迹。
鬼使神差地,江景沉俯下身,伸手拂开他脸侧的一缕发。
手下的人似在梦中察觉到了他的靠近,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偏头躲避。
江景沉这才如梦方醒,似被火灼烧了般将手退了回去,幽深的眼晦暗不明。
他绝对是被什么迷了心智,几次三番竟想靠近这么一个人。
梅花香浮动在雪中,忽隐忽现,雪仍旧在下落,不知砸落多少红梅。
哑巴醒来的时候便是看见了一片白雪下落,将积雪的梅枝压塌了。
“醒了?”一道熟悉而又矜贵温和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
哑巴循声望去,瞥见了一袭白衣。
白衣纹鹤,云纹暗绣,墨色的发如瀑般垂落肩头,没有同往日一般挽起,这个面容不似凡人的庄主正坐在他的床侧,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就那么望着他。
看清楚是谁后,哑巴浑身一僵,从内心深处涌上来一股恐惧,一下子笼罩全身,让他动弹不得。
一天一夜的时间,他毫无反抗地被这人肆意妄为,晕过去醒来不知多少次,每次乞求这永无止境的梦魇过去时,他还是能看见这张脸,唯一的不同便是那双偏执阴郁,似乎只有疯狂欲望的红色眸子为平静淡然的墨色取代,但即使是这样,也让哑巴害怕地颤抖。
修仙之人感官异于常人,自然也感受到了哑巴的抗拒与恐惧,江景沉启了启唇,但良久却没能言语出什么。
沉默在一方小室内弥漫,唯有落梅悄然地无声下坠。
“伤养好后去留随意。”他站起身来,便往外走,仿佛等了那么久只为了说这么一句话。
没有解释,只有淡淡的这么一句。
李管事候在一旁,收到江景沉的目光示意走过来。哑巴看见李管家,黯淡的眼微微一亮。
白衣宽袖下的手收紧了又松开,江景沉走至门口又停了下来,偏过头来问:“你可有名字?”
哑巴愣了愣,以为不在问自己,但又见这里没有其他人,而李管家又在示意自己,才开口说道:“没,没有,他们,都,叫我,哑巴。”
声音更加沙哑难听,活像是被人用刀割了喉咙一般。
江景沉立在远处,门外的光落在他的脸上,表情晦暗不明。
很久以后,哑巴才听到那个静默的人道:“从今往后,你便唤做——‘李云深’。”
“李,云,深?”
白衣庄主说完便拂袖而去,留下榻上的青年一次又一次重复这三个字。
孤峰落日暮景沉,群霞惊鸿连云深。
李管事压下心中的惊骇,混浊的眼望向榻上有些迟钝的青年,他不知道庄主的意思,不知道他对他有几分的上心,就算他隐隐察觉,他也只是个仆从,不可揣测主上行事。
“李爷爷,我跟,你,一个姓?”
哑巴应该是叫李云深的青年这才反应过来,墨色的眼看向榻边立着的老人,闪动着细碎的光。
细雪纷纷扬扬,门外冬风呼啸,老人无言地站在青年旁边,到最后也没回答他的话。
他是他捡回来的,却被以他的姓氏命名,也不知那个心思难测的庄主有多少分想让这人与山庄扯上关系的不可言说。
也就只有这个迟钝的人还在傻乐。
雪地里,一双月白靴踏碎琼玉,揉乱一地的白。
“可有消息?”江景沉站在一树红梅边,艳丽的红色盛开在枝头,与他温和的眉眼相衬,更为温润。
但偏偏表情冷冽,硬是多了几分的冰冷,同冬风里挟着的雪。
黑衣暗卫跪地,从怀里摸出卷轴,恭敬地双手递上。
“如主子所料,投诚归天宗底下的几个小宗门连夜派出了几班人马去往落龙山。”
卷轴上是他们抓住了几个宗门里的人,得来的情报。
江景沉扫过卷轴上的文字,脸上的表情莫测,良久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来:“一个不留。”
“是。”
一团青色火焰凭空出现,舔舐上卷轴纸页,将墨色的字烧成灰烬,扬扬洒洒地被风挟去,消逝于天地,很快,卷轴上所说的那些人也会同这灰烬一般,消失地无影无踪。
黑衣暗卫凭空消失,一只被惊起飞走的孤鸿啼叫了一声,又重新飞了回来,落在竹叶枝上,乌黑的眼凝视着这一望无际的白雪。
这场雪下了很久,许是江景沉忘记了往护庄大阵输送灵力,让这场雪完完整整地下了五天五夜。
李云深在李管事的照料下,很快又恢复了精神,身上的伤都在那天被江景沉用法术治愈,可痛楚却是随着记忆牢牢地刻在骨髓里,让李云深一旦想起便浑身战栗。
四天里,那个同梦魇般的庄主从未出现,倒也让李云深松了口气。
雪地里,黑衣的青年站在树下,望着树。
“你可要继续留下来?”李管事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李云深转头便看见了他枯瘦的脸。
“李爷爷!”李云深眼中的光亮了亮,连树上藏在树洞里过冬的松鼠也不顾了。
但又想起平日里别人对着李管事的样子,他有样学样,同他揖了个礼。
“我,我可以,留下来吗?”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但比上四日前好上一些。
一双墨色的眼里依旧有同星般的光,李管事被那双眼坦诚地望着,良久才慢悠悠地说道:“将你关起来的人是和你同住一室的张七,他仰慕庄主很久了。”
“?”墨色的眸里一片茫然,似是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讲这个。
乌黑的发由肩头垂落,同李云深其人一样,
看似沉闷,实则柔和地可以随着风飘动。
“庄主将他逐下山去了,往后,庄里无人再敢动你。”
冬风从不知处吹将过来,有一朵落梅随风吹过来,掠过李云深未束起的发,最后掉入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