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愉快。
鬼丸国纲如此想着,甚至多少有些泄愤意味的,加重了击碎头颅的拳头的力道。
蛇人,蛇人。
受那一群龟缩在波陀罗之界的爬虫的信息扰动所诞生的,连半点娜迦血脉也无有,只是受到了信息的影响而被扭曲成了这番姿态的,被篡改后的生物。
一群毫无自我可言的,不过是徒具其形的,被影响了的可悲之物。
从那一双双黑底红瞳的蛇眼里,并未窥见任何属于人的自我意志,只看到了与野兽如出一辙般的贪婪狞恶的鬼丸国纲,实在是无法说服自己从这样的战斗中觅得哪怕一丝的兴味。
毕竟,没有任何战斗技巧可言,只是自顾自的狂热着,怀抱着拖延时间的想法,便前赴后继的冲上来受死的野兽,虽然的确并不难对付,但属实是有些讨人厌烦。
尤其是,鬼丸国纲此刻,正处于骤然停药的戒断反应,以及与某些并不安分,意图逃脱的家伙的争斗之中。
从实验室中出来的这具,经过无数的堆料和事到如今也绝无可能再成功第二次的诸多改造的躯壳,本来就有着超越常人,若是真正的全盛时期,甚至比刀剑本灵那以纯粹灵力构成的躯壳还要离谱的身体机能。
虽然中间曾一度因一些鬼丸国纲自己都无法回忆起的事故,还有年龄以及并未及时处理而落下的诸多旧伤,和卧底时期的种种折磨而惨遭削弱。
但如果只论代谢能力,即使在未被大典太光世用灵力将躯壳恢复至那经历事故后的全盛状态前,鬼丸国纲也仍旧是远超常人的卓越。
但这卓越的代谢能力,却并非什么时候都是好事。
同样剂量的药物,放在正常人身上能够生效,但在鬼丸国纲身上,却是用不了几分钟就会被代谢干净的无效剂量,但如果仅是如此,只需按比例增加的药物,却也不至于形成如今这般可怖的戒断反应。
真正迫使鬼丸国纲做出毫无节制的,大量吞服药物的行为的,是因他那强横的生理机能所以得以在最短时间内产生的,抗药性。
所以不得已的,鬼丸国纲开始吞服过量的药物,只为了能达成和普通人吃下正常剂量药物一样的效果。
然而这样的行为,虽然保证了长时间内的血药浓度维持在有效范围内,但瞬时的血药浓度却也无可避免的,达到了一个异常危险的数值,并由此衍生出了诸多因过量服药而显现在此身上的危险症状。
而首当其冲的,莫过于如今,哪怕只是迟了一时片刻再服药,都会以最激烈的方式反应在这具躯壳上,并因为如今的鬼丸国纲甚至得不到哪怕一片迟来的药物来作缓冲,所以愈演愈烈的,戒断反应。
从骨髓深处向外漫出来的冷意,以及自外层皮肉向内渗入的灼热,二者此消彼长的,在这具躯壳上反复的争斗着,不肯相让的厮杀着,欲要占据被感官感知的上风,于是难耐的疼痛便因此而生,盘桓在肌肉与筋骨之间,撕扯着酥软疲惫的神经。
每一次呼吸,每一次运动,都有如同刀割一般的尖锐痛楚,密密麻麻的从四肢百骸处渗透出来,仿若意图将此身绞作糜烂的碎肉一般。
肺部好似吸入了大量的火炭一般,炽热的感觉灼烧着每一处肺泡,每一次舒张都是在自我折磨,恍惚间甚至能嗅到骨肉焦烂的臭味。
而胃袋则产生了如同吞下铁石一般的沉坠感,产生饱胀般疼痛的同时又向下拉拽着脏器,而胃酸则异常的大量分泌,意图将那如同错觉般的异物消化,又像是试图将饱受痛苦折磨的自身消融殆尽。
嘈杂的幻听并杂乱无章的幻视,一同将感官包裹扭曲,肢体末端则不自然的震颤着,连带着神经也一并的僵化。
焦渴自心底萌发出来,催促着喉头滚动着,去吞咽那落入口腔的,味道腥甜,又有些腐蚀性的液体,但同时又有酸苦的,混杂着铁锈味的液体,随着吞咽的动作从舌根处向上漫出,呵斥着躯壳将那些并不甘醇也不洁净的液体尽数呕出。
想要呕吐,想要蜷缩,想要尖叫,想要摧毁并砸碎眼前的一切……诸多戒断反应造成的症状与因为没有服药而失去抑制的精神异常在这一刻撞车,近乎将意识中的所有都扭曲恶化成了无法理解的怪诞图景。
‘真狼狈啊……但不可以……不可以失控……’自嘲一样的,在心底强调着,涣散的血色眼瞳竭力的,从被形态斑斓的扭曲幻觉所占据的视野中,寻到了真实世界的边角,于是破碎的精神便借此强行的,将自身的位置与现状艰难的锚定。
于是表现在外的,就是鬼丸国纲几乎可以说是毫无破绽与异常可言的,缄默而又高效的杀戮行为。
然而本能的,被某种寻不到来由的惶惑攥住了心脏的大典太光世,却频频的在杀死那些并无自我可言的兽类的间隙,将忧惧的目光,投向了目前为止还毫发无伤,理应不被自己担忧的鬼丸国纲的身上。
但在鬼丸国纲刻意的遮掩下,即使是因两人之间密不可分的联系而隐约有了些对鬼丸国纲异常的猜测,大典太光世也无法从那浑身染血的男人身上,窥到被掩藏起来的真相。
位于鬼丸国纲背后的,那座颜色艳丽而又精致神圣的坛城,此刻正随着他肌肉的隆起与发力而扭曲着,而三眼十臂的漆黑度母相,则随着他的动作若隐若现的,从坛城之底显露形象,意图将恶孽从那被镇封的容器中启出。
但是,不可以。
模糊的,混乱的意识,在之前那番于内心深处做出的强调的作用下,果决而又冷硬的做出了判决。
“只有这个……不行……我不能……”含混的,混杂了不同语言的声音在喉咙里挤作一团,于是在仍旧在夺取生命,仍旧在杀死些什么的恶鬼,自那只涣散的几乎要完全被金色所侵蚀的眼里,倒映出了怒目圆睁,不满的践踏着地面的,度母的形象。
手持金刚杵、三股叉、弓箭、莲花并环刃等诸多武器,身如焦炭却又好似靛蓝的度母面目狰狞,颈上戴着的骷髅串作的项链与五彩的花环,几乎要垂到膝上,滴着血的靛蓝舌头则从尖锐的齿列中伸出,耷拉在度母蓝紫色的唇上。
那一对裸足激烈的践踏着地面,持着武器的臂膀也挥舞着,意图将阻拦自己的一切都推倒粉碎,而随着度母的行动,便仿若有无尽业火随着她的动作燃起,裹挟着令人心悸且无从分辨真实的,恶意与孽力。
在那尊度母之前,鬼丸国纲渺小得如同一只蚂蚁,可他对此却无有任何的畏惧,只是以那只涣散的,几乎完全被并不威正的妖邪金色所占据的眼瞳,定定地,望了过去。
望向那尊并不存在于现实,而是位于支离破碎,且大部分代表自我的血色都被妖异的金所吞噬的精神之中的,体型巨大的度母。
“容不得……你作乱……”含混的词句自口中吐出,捏住蛇人喉咙的手于是也跟着收紧,直到一声脆响终于如愿的响起,方才收敛了仍有些僵直的指掌间的力气,“已经不是……神的时代了……”
像是浑浊,又像是清醒,浑身染血的鬼丸国纲凝视着眼中映出的那尊度母,神情平和而又稳定,但动作的暴戾,却远胜过那还在忿怒舞蹈的大时母。
挥掌,击碎阵笠与其下的头颅,随后摆臂,以指尖切割开蛇人的咽喉,并勾起手指,从中扯出柔软的气管与食道,以这触感柔韧的器官为绳索,拖拽着只能发出些嗬嗬声响的蛇人来到身前,如同挥舞流星锤一般,在那管状的存在彻底破碎之前,把人掷向了对准自己的武器。
并不需要如此。
纷乱的意识含混的,做出了提醒,向他劝诫并提醒着,过于凶暴的行为将有暴露出此身如今身处异常的风险。
无须忧虑。
然而在破碎的精神之中,摇摇欲坠的人影,却如此的,对己身的本能所做出的提醒给予了回答。
利用残虐的手段炮制出尖锐而又可怖的哀嚎,借此掩盖肺部发出的,如同破旧风箱一般粗沉的喘息,近乎大半个身子都伏在尸骸上的,血色的人影,有些艰难的压下几乎要自唇齿间流出的酸苦液体。
随后他便以看似游刃有余的不紧不慢,实则拼尽全力的姿态支起身子,在以小幅度的侧身躲过了自身后刺来的长枪后,抬手攥住了那黝黑的长杆,动作蛮横且粗暴的,将其自蛇人的手中生拉硬拽了过来。
“有些……烦了,迦德卢之子,名为多刹迦的娜迦啊……”头也不抬的,将手中的长枪投掷了出去,那尖锐的枪刃,足足击碎了三颗头颅,才最终只是将第四个钉死在了地面上,而在半闭的眼帘之下,已经呈现出毫无杂色的纯金的眼瞳里,则含着满是恶意并诸多不耐的情绪。
“你便只有这种程度吗?”短暂占据了上风,于是得以借此容器的眼瞳向外瞥视的,三眼十臂的大时母,眸光暗沉且神情讥诮,言语间多有些不似鬼丸国纲的尖锐刻薄,但因为使用的是蛇人的嘶鸣之语,所以姑且还未曾被听出些异样。
“只有这种程度,可无法得到解脱,只有这种程度,可得不到正法认可,多刹迦,蛇之子哟……”轻缓的,像是告诫又像是嗤笑着其痴心妄想的欲求的嘶鸣从口中吐出,呼唤着仍在祭火之前的蛇子的名字。
男人动作轻缓的舒展着腰背,那座覆在他背上的,制作精美的曼荼罗,如今已经被三眼十臂的度母摧毁了大半,从原先的颜色鲜妍,正逐渐的转做似是漆黑又好像靛蓝的,狰狞的度母模样。
然而就在那手持诸多武器的度母形象彻底成型之前,一座巨大的,表面燃烧着灼灼火焰,形似莲花的巨大轮盘,却骤然间收敛了四周被度母驱赶打散的颜色,自边缘处开始染上血色的同时,转动着,碾向了那含着大忿怒挥动了武器的度母。
大时母于是发出了无声的尖叫,于那苍白的脊背之上,面目狞恶的欲要向外挣脱,却被那好似莲花的巨大轮盘死死的压住碾磨,无从解脱。
暴怒将那瞳中的金色激荡起来,几乎要从其中点起灼目的火来,但却被早有预料的鬼丸国纲以一次短暂的闭目压下,等到再度睁眼,那眼中便只有纯澈的血色,微微的荡漾着。
“想从此身上求得解脱之法……”意味不明的,念着那自本来指向了大天,却因为距离和半同名的缘故,被此身截下的火祭中所读取到的信息,鬼丸国纲伸手抹去了些沾染在那苍白面上的血迹,将那一抹比之血色要更为鲜妍的,缀于眼尾的红,显露了出来。
对于药物的渴求依旧在折磨着这具处于戒断反应之中的躯壳,但鬼丸国纲只是用自己的意志力,将那份渴望并诸多不堪的反应,强行压下,仍旧若无其事一般的,对至今没有露面的那位蛇子说完度母未尽的讽刺:“便亲自上场厮杀罢!只驱使这种野兽出来作怪……”
细微的弧度,出现在略微上扬的唇角处,在同黑女神的争斗中,取得了暂时的,阶段性胜利的鬼丸国纲,只想着趁此良机,尽早把麻烦的事情尽数了结,好为自己留出足以跟大典太光世讨价还价一般,索要几片算不上过量的药片以作戒断反应的缓冲的时间。
所以自然的,那语气便只能说得上是恶劣且不太寻常,额外加重了总是忍不住在任何一个能算得上间隙的空档,下意识去关注鬼丸国纲的大典太光世内心的不安与踌躇。
“可不是遵循正法的行径……怎么,有那寻求解脱的贪欲,却无有,领受死亡的觉悟吗?”虽是阶段性的胜利者,但到底还是受了那度母的影响,于是自眉目间隐约生出了凶戾的男人低语着,嘲讽着,“来!多刹迦!来!别让我看轻你,并你那母亲迦德卢去……”
“踏上前来!领受这场死亡的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