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试图,安慰我呢?’
木讷的,看着眼前已经快要没了呼吸的,倒在怀里的男人,于是迟滞的,后知后觉的,产生了想法。
‘说到底,如果是别人的话还好……我这样的……我……明明是凶手吧?为什么要……为什么要安慰我呢?’
温热的,潮湿的,黏腻的,鲜血,还有掌中跳动着的,触感柔韧的,心脏。
想要呕吐,想要大喊,想要尖叫……但最后,什么都做不到,也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呆滞的,看着怀里的男人,逐渐的,衰弱下去。
“……不……不应该……”
嘶哑的,几乎要无法辨别其含义的声音,振动了鼓膜,将哀恸的,忿怒的,凄厉的嘶鸣,传递给了铁石的心脏。
“不会……不会有事的……是我的错误……要改正……”
震颤着的眼球,缓慢的将视线锁定,于是颜色赤黑的灵力便从垂在身侧的那只手掌的指尖开始,一寸寸的攀附上去,然后如明灭不定的火光般颤抖着,将上面赤黑的色彩,艰难却又坚定的抖落下来。
仿佛在尖声哀嚎一般的,颜色赤黑的斑纹,于是攀附在了肤色苍白的手臂上,如墨水一般沉淀下来,作为交换,那被抖落了赤黑色彩的灵力,则成了澄澈而又清透的青蓝色泽。
那颜色像是天空,又似是湖泊,却又具备着和雷光近似的性质,在手臂上炸响的同时,又格外抗拒且厌弃着,那明明已经被排斥成了斑纹的模样,沉淀在了手臂之上,却如附骨之疽一般,意图重新侵入到那青蓝色之中的赤黑。
很奇妙的,明明大脑好像完全空白一样,但是却本能的,知道事到如今,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救回看上去几近回天乏力的男人。
于是,没有迟疑的,伸出了缠绕着好似青蓝雷光一般灵力的手掌,攥住了同样是革包太刀拵,但外侧的革却是介于柳黄和樱草色之间,又略微泛着些金色模样的太刀的刀柄。
青蓝的灵力如水一般,顺着刀柄流淌下去,将那柄镐造,丸栋,刀身根部则雕有腰樋的,如今却遍布骇人裂纹的太刀,强行黏合在了一起,好让那攥着刀柄却仍旧多少有些颤抖的手掌,得以将其完整的自鞘中拔出。
“……是的……是我的……是我的错……我会修正……我会……让一切……”
低语着,近乎呢喃又好似呓语,除此之外,旁的任何声音,都置若罔闻一般,自顾自的将声信号扭成了杂音,于是,握着太刀的手掌,便毫无迟疑的,在另一只陷进人体内的左手松开,并迅速抽离,将人推开的同时,对准了那颗在自己胸腔内跳动着的铁石。
并不觉得痛,甚至于轻松,并未出现裂纹以外的损毁的太刀,迅速的破开了在刀尖触碰到之前,就已经被灵力先一步撕裂的衣物之下的血肉,随后避开肋骨,准确无误的,将刀尖刺进了那颗藏在其中的脏器。
某种,攀附在身上的,作为单方面链接的东西,被触动了,似乎是试图,将并不致命的伤害从身体上转移出去。
‘我不允许。’
然而,一片空白的大脑,却在此刻,强硬的,做出了否决,并强行将那链接阻断,却又同时,将另一条链接,并刻在其中的意志一并,向着对方搭了上去。
“啊……”阻力,感受到了阻力……即使已经近乎晕迷,却也仍旧,仍旧在拒绝着,仍旧在,试图反过来安抚凶手吗……
没关系……没关系的,只是这种程度……根本阻止不了……我会……我会修正……修正错误……
嘈杂的,混乱的,尖锐的……好吵啊,真的好吵啊,不需要,我不需要……我知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我知道的……所以不需要,也没有必要……试图阻止我……
被努力澄清的,艰难呈现出原本模样的,青蓝的灵力,缠绕在那柄切先完全没入胸腔的,此刻正嗡鸣着被修复的太刀上。
于是那被骤然推开的,身上染着血的身影,便也同样被基底为青色的灵力所缠绕,在体表升腾起的,蓝色与紫色混合的电光环绕之中,从那即将倒地的,近乎晕迷的濒死状态中,支撑了起来,又逐步修补了伤口并除去了身上的血渍,最后将其从昏沉中唤醒。
然而几乎是在涣散的视线得以重新聚焦的那一刹,只记得名字大概是光世的男人,便如惊弓之鸟又好似离弦之箭一般,挣扎着,在雷光的缠绕下冲了过来。
那只猩红的眼瞳近乎目眦欲裂一般的瞪大了,同时又奋力的向前伸出了手,意图将那柄仍被青蓝色缠绕的,逐渐染上了自切先所贯穿的那颗铁石之心内泵出的鲜红的,嗡鸣着的长刀,自那简直像是和他之前的模样做了交换的,如今被血色浸透的胸膛处拔走。
“阿槐!”
尖锐的,撕裂的,甚至于近乎绝望的,呼喊着,朝着被血色浸染的太刀伸出来的手,还有从那瞪大了的眸子眼尾处,逐渐成型并溢出的那一汪血色。
啊,你在……你在哭吗……为什么……要为凶手恸哭呢?只是在……只是在修正错误罢了……没有必要……没有必要的……光世……不要……不要为了一个凶手……露出这样悲伤的表情啊……
缓慢的,松开了原本向太刀输出青蓝色灵力,但目前已经后继无力的手掌,随后注视着,注视着男人将颤抖着的手掌,按在了自己被浸湿的胸口上。
“阿槐……血……阿槐……为什么……我……”语无伦次的,混乱的言语,随后是青紫色的,如同雷光一般的灵力,顺着被刀刃切开的皮肉,注入到那颗铁石的心脏上,试图以此来修复那受创的脏器,好将目前仍塞在伤处的长刀从中拔出。
在试图……救我?为什么?不需要……还没到需要救治的地步……代价……代价还没有支付完毕……所以,所以……
赤黑的灵力在身周一闪而逝,作为拒绝的意象,试图推开仍在努力的男人,但是却被视若无睹,但好在,好在为了修正错误所要支付的代价已经足够,所以即使被拔出了太刀,也是可以接受的……吗……
……
发疯的,失去了理智的鬼丸国纲,是完全的,彻头彻尾的噩梦。
几乎是在鬼丸国纲茫然而又困惑的说出那句‘奇怪’的同时,早就已经蓄势待发的,缠绕在鬼丸国纲体表的赤黑灵力,便骤然间爆发了出来。
就如同宣告死亡的黑风暴一般,那赤黑色彩的灵力源源不断的,将不吉的,污秽的,令人窒息的恶意与好似无尽的死相,作为自己的延伸,毫无顾忌的向外泼洒着,散播着那仅是无意间被蹭过些许,就已经足以将神智逼迫到极限的噩兆。
然而处在这一切正中的鬼丸国纲却像是全无所觉一样的,捏着手掌,露出了奇妙的,甚至于有些新奇的目光,看上去就像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手掌一样,反复的重复着,打量那只看上去寻不到半点异样,只是肤色苍白了些的手掌的行为。
于是,出于规避危险的本能,除了和鬼丸国纲同样身处在风暴正中,但根本没有任何躲闪意识,也完全被那些赤黑灵力本能避过的大典太光世,在场的他者,几乎是下意识的,在同一时间选择了后退避让。
诚然,他们因此躲过了那如风暴一般失控肆虐的赤黑灵力,却也因此,错过了最后一个,能制止接下来一切发生的机会。
空洞,或者用空洞来描述并不准确,但确然是可以被描述为空无一物的血色眼瞳,迟滞的,在那眼眶之中转动着,将目光投向了赤黑灵力的笼罩范围之外,于是更为可怖且骇人的东西,便顺着那视线传递而来。
被火焰烧死,被水液溺死,被斩首,被凌迟,被吊死,被毒杀,被万箭穿心,被刀斧加身,被五马分尸,被剥皮拆骨,被剃肉拔筋……
无数能够想象的,无法想象,可以理解的,不能理解的,以自己为主角的死相,便在那一刻纷沓而至,在颅脑中翻搅起波澜的同时,又不断的植入各种恐怖而又残虐的意象,冲击着原本就被那赤黑灵力中所裹挟的恶意与怨念反复摧折的理智与自我。
于是求生的本能便疯狂的尖叫着,要求作为生者的个体去回避那仅以视线,便能施加如此可怖影响的存在,然而腿脚却好像在地面生根了一般,寸步难行。
……话虽如此,但比起腿脚在地面生根的描述,反倒更像是在那注视下,被因此而刺入心脏的恐惧,夺走了行动的能力,连呼吸都开始因此变得艰难而又沉重,像是随时都有可能停止一般。
不幸中的万幸,并非是所有的人和刃,都受了那投来注视的鬼丸国纲的影响,从始至终都被鬼丸国纲避让开来的大典太光世,可以说是目前唯一的一个有可能阻止鬼丸国纲的存在。
……虽然这份三番五次冒出来彰显存在感的,来自鬼丸国纲的特别优待,总是让人忍不住怀疑大典太光世和鬼丸国纲之间,那明明三番五次做了强调,但事到如今,看起来却似乎完全没起到什么作用的,‘不是情侣’一言的可靠性就是了。
“阿槐!能听到我说话吗!阿槐!”大典太光世惊怒交加的,呼唤着眼前像是完全失却了神智一样的鬼丸国纲,他言语中的焦躁做不得假,却偏偏始终没能得到一向是会第一时间回应他的鬼丸国纲的任何反应。
甚至于,鬼丸国纲,在无有所觉的情况下,毫无迟疑的向前迈步,手掌也跟着抬了起来,用那看起来人畜无害,但不久前刚当着所有人和刃的面,表演了一下徒手破甲的苍白指掌,伸向了距离相对而言最近的一文字则宗。
没有任何一个人或刃,会觉得如今状态下的鬼丸国纲伸手出去,只是要做些像是友好的拍拍一文字则宗的肩膀之类的举动,毕竟,纵使无法从那维持着冷峻的神情与空无的眼神中寻到杀意,却也能听到求生欲在颅脑内发出的尖锐哀嚎。
要阻止……要阻止……完全想不通为什么……但总之是莫名其妙的,发了疯一样的鬼丸国纲才行……但是……但是根本……根本动弹不得……
“阿槐……”
大典太光世还在徒劳无功的,呼唤着只有他和鬼丸国纲知晓含义的那个昵称,他的手掌仍旧按在鬼丸国纲的肩上,却不能阻止鬼丸国纲的前进,只能被动的跟着鬼丸国纲一起,向着一文字则宗靠拢。
“阿槐!”
鬼丸国纲伸出来的那只左手,仍旧在缓慢但坚定的,向着一文字则宗靠拢。
明明二者之间相隔的还有一段距离,但作为旁观者,却已经能够看到,一文字则宗在那愈演愈烈的恐惧与死亡预感的威胁下,应激一般从面上被锔钉固定的那些裂隙里蹿出来,却也和躯壳一样无力下垂,甚至于震颤着的灰质触须。
还有那柄在他掌中持握的,目前正作为除一文字则宗和道誉一文字以外的,其他和时之政府瀛洲分部达成了协议显形的,一文字们的分灵如今的本体而存在的折扇上,那丛挣扎着,意图冒出来的,混生着羽毛并柔软猫毛的葡萄藤。
“阿槐!停下来!阿槐!看着我!看着我阿槐!”
仍旧做着徒劳的努力,但确实是让鬼丸国纲的脚步顿了片刻的大典太光世,于是再也顾不得其他,趁着鬼丸国纲停滞的刹那,冲到了鬼丸国纲面前,将仍旧目光空无的鬼丸国纲,一把揽进了怀里。
鬼丸国纲停下了,彻底的停下了,但作为代价,大典太光世几乎是瞬间,便被那只伸出去的左手,本能一样的刺入了身体,随后便被那无知觉一般的鬼丸国纲,如同庖丁解牛一般熟稔的,攥住了心脏。
那只手几乎就要攥着大典太光世的心脏破背而出了,却又可悲的,在即将亲手造成这样的惨剧之前,在大典太光世努力伸出去捏在鬼丸国纲后颈上的手掌安抚下,恢复了些许清明。
于是,崩溃,这一在鬼丸国纲身上过于陌生的情绪,便从那张除了偶发谵妄时,再无失态的面容上,浮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