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正峰伫立原地,脸色犹如朝霞暮霭。
他虽满心尴尬,目光仍不由自主溜向孟铁心身后那抹绮丽的身影。
虞姝颓然坐地,双眸空洞,仿若失了魂魄。
当年她初涉江湖,便遭逢多情浪子江正峰,珠胎暗结后方知对方真实身份。
她深知人言可畏,更不敢面对师父的失望。
屡次尝试落胎未果,只得生下孩子后,托给了琴瑟谷附近一农家。
两年后,师父仙逝,虞姝接任掌门之位,才借收徒之名,将女儿带回身边。
对虞紫苏,她爱恨交织;
对江正峰,更是剪不断理还乱。
年复一年,她在矛盾的深渊中挣扎,伤害最深的,除了自己,便是无辜的女儿。
大堂内寂静无声,只听见虞紫苏悲戚的恸哭。
清清心有不忍,正欲上前安慰,却被江景深扬手制止。
她错愕抬头,只见他望着自己,随即耳边传来只有她能听到的语声。
“以她的自尊和骄傲,此刻应当不想被任何人看到自己这等狼狈的样子。”
清清一怔,微微垂首,转而拉起孟铁心与叶红绡,边走边轻声道。
“别看了,我有好多话想跟爹娘说。”
孟铁心本来就觉得这里剩下的其他人都很讨厌,便顺着清清的意思,任由她拉着自己和叶红绡出了客栈。
江景深眼神示意,朱震岳和何渊即刻心领神会,将虞姝的两个徒弟也带了出去。
他瞥了眼仍凝视叶红绡背影发呆的父亲,心中已如止水,转身离去,毫不迟疑。
门外,阳光和煦,暖意融融,却难彻底驱散清清心中的阴霾。
虞紫苏的父母,没一个靠得住的。
转念一想,她又觉有江景深在,定会妥善处理一切。
清清稍感宽慰,吐出一口浊气,旋即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上了她头顶。
“清清,你在外定是吃了不少苦头。”
叶红绡眼眶微红,声音中带着几分颤抖。
昔日里,女儿的脸犹如熟透的苹果,红润饱满。
而今却苍白无色,透着几分憔悴。
虽已裹上厚实的棉袄,但腰间明显两块补丁,无言诉说着一路的艰辛与不易。
小手伸出,十根手指伤痕赫然在目,更是让她心如刀绞。
清清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我一点都不苦,就是想你们。”
叶红绡虽性情温婉,但对清清始终有些距离,是以清清与孟铁心更为亲近。
只是眼下听着母亲的关心,清清心中还是一热。
“就该让她尝尝苦头,不然不知道天高地厚!”
孟铁心望着女儿的手,心中分外难受,嘴上却依旧严厉。
“我就知道你跟着那个小白脸跑了!”
提及江景深,清清脸颊倏地泛红,连忙低头,小声否认。
“我才不是跟他跑了呢。”
孟铁心是过来人,此情此景,岂会不明?
他虽对江正峰全家芥蒂极深,可此际却没有再开口斥责。
反是叶红绡,骤然变了脸色。
“娘不想见到定远王府的人,你以后不要再与他们往来。”
叶红绡语气斩钉截铁,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清清见状,不由一愣。
“娘......”
她刚欲开口,脑海中却浮现出江正峰呼唤叶红绡时的神情,又想到了虞姝的态度。
难道她娘与江正峰也曾经有过关系?
清清心中惊疑,却不敢贸然开口。
孟铁心在一旁听得真切,连连点头附和。
“你娘说得对,小白脸流着那种人的血,多半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心中多年的疑虑,因叶红绡对江正峰的冷淡态度而稍有消散。
但那份根深蒂固的不信任,依旧如磐石般坚固。
“可是他和他爹不一样,他......”
清清急于为江景深辩解,却被孟铁心打断。
“死丫头,越发不懂事了!”
他嘴上斥责,手上却轻轻拍了拍女儿手背,眼神中满是深意。
清清望着母亲紧绷到极致的脸庞,只得将满腔话语咽回肚里。
三人寻了一客栈安身。
清清细心查探父母身体,确认无恙后,又以神针七篇为父亲缓解咳嗽。
医术高超,手法娴熟,令人叹为观止。
孟铁心夫妇看在眼里,喜在心中。
虽未多言,心底却十分骄傲。
清清只挑选了些她如何作弄人、如何大败四方的趣事,与父母分享,只字不提跌落悬崖、被人捉走的惊险。
她深知父母赶路辛劳,不多时便催促二人早些歇息。
“明天刚好是娘的生辰,我有好东西孝敬你们。”
出门前,清清忽然转身,神神秘秘,笑得小狐狸一般。
“你这鬼灵精!”
孟铁心望着女儿那张生动活泼的脸庞,心中欢喜,嘴上笑骂道。
清清吐了吐舌头,如同林间小鹿,欢快地跃出了门外。
想到行李还在先前的客栈,她脚下匆匆,连忙向外跑去。
刚迈出几步,便见连靖手持两个沉甸甸的大包裹,迎面走来。
“孟姑娘,这是世子让我送来的。”
连靖话音未落,已将东西稳稳地递到了清清手里。
清清不禁想起了连靖上次送东西时的情景。
她当时还发了一顿脾气,没想到,如今这狐裘还是到了她手中。
想到这里,她脸颊微微泛红,随即又关切道。
“婉姐姐和紫苏她们......现在怎么样了?”
连靖叹了口气,神色凝重。
“慕容姑娘平静了许多,只是一时还不能接受和世子是......”
他顿了顿,并未继续,转而说道。
“虞姑娘将自己关在房中,谁也不肯见。”
闻言,清清的心情也不禁沉重起来。
家庭的不幸就如同一张无形的网,最容易将人心牢牢困住。
然而,这网中的结,唯有自己能解,旁人无能为力。
“那......他呢?他好不好?”
连靖望着清清这副小女儿情态,微微一笑。
他追随江正峰多年,深知他在感情上的多情和不负责任。
世人只知那些被他抛弃的女子与孩子深受其害,却不知还有一个被留在高门深宅中的孩子,虽有名分,却与孤儿无异。
幸好世子长大了,幸好他遇到了孟姑娘。
“世子一切安好。”
听得江景深无恙,清清心中大石落地,但随即脸上又浮起一抹红晕。
“我……我可不是在问他!我,我是问那个皓然死了没!”
连靖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那位公子啊,怕是这几天都不好意思见人了。”
清清皱了皱鼻子,跟着嘻嘻一笑。
她出门前,可是趁机给那家伙洒了一把腐香散,足足臭够三天三夜才会消散。
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满嘴喷粪!
夜色渐沉,清清趴在桌边,九宫星盘静静躺在眼前。
她翻来覆去研究这个盒子,却始终想不明白它与“游戏”之间有何关联。
总不会是像剪窗花那样,直接剪开吧?
清清将木盒放在烛台下,拿起剪刀比划了半天,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这也太残暴了......”
正当她嘟囔之际,一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浮现在脑海中。
天山雪莲......拿到了要怎么用啊?
总不能是像生菜那样蘸酱吃吧。
《药王宝典》中并未有天山雪莲用法的记载,清清忙不迭去翻《百草集》。
天山雪莲,性寒,虽有奇效,但不可贸然使用,否则将有寒毒反噬之险。
怎么听着像一个进化版的冰蚕?
“用之务必在阴阳交合时,方能避开其险,将效用发挥极致。”
阴阳......
她读到这句话时,不禁愣了一瞬,霎时满面通红。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清清心中暗骂,右手不自觉捏成了拳头。
正想捶桌泄愤,耳边突然传来一股温热的气息。
“在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