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涂文辅彻查与晋商来往密切的那些官绅,这些人慌恐,于是串联京中观员士人,抹黑朕与厂卫?”
“粗略名单在此,陛下请过目”
骆思恭递上名册,校哥儿扫了一眼,上面的名字密密麻麻,叫人心惊肉跳。若再仔细查看,赫然写着许多朝堂上熟悉的名字。
一瞬间,怒发冲冠。
冷静。深呼吸。冷静。
同乡、同科、同门、同事、联姻。士人们之间的相互牵连,如蛛网密布,层层叠叠。上下之间,一伞盖着一伞,互通声气,相互遮掩。
查几个叛国奸商,竟有如此牵连?校哥儿想到后世的杨乃武小白菜,小案一桩,竟能牵扯百来名观员下岗。若非抓捕八家晋商用的是厂卫,估计最后结局,也是罚没几个小商家了事。
“利用这些急于自保之人,牵扯到厂卫治国,牵扯到君权与臣权,这背后操盘者,人才啊”
“正是那后金奸细宁完我,可惜又叫他走脱了”
“东厂有些人,明知此事,却蒙蔽了朕,还故意泄密,推波助澜,只为争权夺利?”
“正是”
“那泄密者陈德润,是什么人”
“是魏公公在辽东的得力臂助”
“魏忠贤参与多少?是否主谋?”
“难说,毕竟魏公公人在山东”
这是有不在场证明吗?校哥儿让东厂建起了密码鸽信,传讯山东,只用两天,不比八百里加急慢。关键是密码各有体系,查起来很难。
“你便是田尔耕吧,此次立了大功了”
“都是假借皇上威势,卑职不敢居功”
此人对答如流,恭敬有礼,毕竟是兵部尚书的孙子,从小养成的气度。可惜那稀疏的须眉,让他有种不见天日的阴冷。气质很像许显纯,只是,他藏得更深。
“那陈德润在辽东立下不少功劳?”
“是,卑职与之共过事,此人出生入死,拿下不少后金情报”
田尔耕平静的望着皇帝,等待皇帝的宣判,似乎那人的命运与己无关。
“如此,往下就交给暗衣卫处理。此事绝密,今后厂卫各司其职,不要因此有了嫌隙。”
校哥儿一招手,不知何处出现了一个全身黑暗的人,黑色的面具,让人看不清面目。他默默向皇帝和骆思恭施礼,并无言语。
“涂文辅真的飞扬跋扈,广收门徒?”
“锦衣卫不知。或是涂公公比较讲究排场罢了,终归是为了办案”
“很好,朕明白了。”
两人走后,校哥儿轻轻叹了一口气。
“陈德润一干人,也曾为国尽忠,给个体面死法吧”
黑衣人点了点头
“承恩,朕这样做,是不是太狠?”
“陛下仁慈,又对奴婢们将心比心,是这些人利欲熏心,不懂珍惜”
他走后,李清平拿着账本匆匆而来
“陛下,这么做账,可不可以?”
校哥儿看了几眼,点了点头。那一串数字让他心头滴血啊!这满朝蠹虫,他还得用,还得让步。
他轻轻揽过李清平的腰肢,将头埋在她深深深深的怀抱之中,似乎唯有此处,方能叫他安心。
“平儿,你说这满朝大臣,还有几个能信?”
是啊,连朕最依赖的孙如游尚书,面对君臣之争,也是无能为力,只能在事发之前偷偷报信。
李清平温柔的抚摸着夫君的发髻,她从一开始就掌控所有账本,知道他有多艰辛。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轻轻咳嗽。
校哥儿抬头一看,小皇后俏生生的立在面前,一脸坏笑
李清平脸色一红,方要挣脱夫君的拥抱,曹芳卿却已抱了上来,三人拥作一团。
“陛下不必忧虑,凡事,有我们夫妻同心”
“皇后你说,这些大臣还有谁可信”
“还有徐光启和袁可立”
“咦,你又如何得知的”
“这两位,一个要钱要得最多,一个要得最勤,陛下却从不过问。”
他们是帮朕猥琐发育的,此时不适合卷入任何纷争。要改变大明,前方的道路,还不知有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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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使者来了,正是那个精壮的首领。怒气汹汹,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于是孙承宗放心了,依照这些人的秉性,能动手绝不哔哔,越是哔哔,说明越是心虚。
“孙大人,你们必须马上撤军,将巴彦淖尔还给我们,赔偿我们的损失!”
林丹汗这次带了三万骑兵,加上以“护卫成吉思汗八白室”的神圣口号,招来各部联军大约也是三万,加上鄂尔多斯诸部,兵力十万左右。这十万是个虚数,大明历来对草原粮铁进行严格管控,曾经横行天下的蒙古铁骑,而今只有骑,没了铁,很多部落甚至用回了骨箭。所以这十万,装备齐全的精锐,大概不到一半。
当然,他们还有很多很多的后援,毕竟是个牧民,都会骑马开弓。林丹汗号称坐拥“四十万控弦之士”,指的大概是能号召的草原牧民总量。
孙承宗这里,明军有五万,大约有一半堪称精锐。蔡复一那里有三万,几乎全是精锐,真打起来,搞不好是一场灭国之战。
关键是,指定时间指定地点的打法,不是蒙人的擅长,他们擅长的是捉迷藏。
来使脸皮很皮厚,于是更厚的袁崇焕出场了
“误会啊!博硕克涂济农说,他坐拥良田,却不会耕种,所以我大明来帮他种地了”
“既是耕种,为何还有军队”
“没有军队,万一有人粗鲁了怎么办?”
“你.......”
孙承宗不愿做无谓的口舌之争,伸手阻住了双方
“我这有一封信,烦请来使交给林丹汗,里面有我大明的条件,他看了会好好想一想。”
“条件”
“我大明不愿见草原困苦贫乏,愿如同那镇沙城,在后套广设榷场”
其实,这也是林丹汉来的另一主因。晋商八家,其实后金的生意不大,主要走私还在草原。萨尔浒明军兵败了,他们才有贸易辽东的设想。所以,钱还没挣两年,就被校哥儿抄家了,百年积累,都为国做了贡献。因这八家,边关一紧锁,九边军队人马一换,草原马上就要面临物质匮乏了。毕竟是小冰河时代,不缺黑白灾。
“其二,既然我大明来后套耕种,也愿与林丹汗分享产出,每年赠送粮食十万石。”
这可够林丹汗多养活几万人了。
其实这也是另一种“市赏”。万历年间,为安抚草原,两边的官方常有马市贸易和额外的市赏,两笔钱加起来少的几万两,大的十几二十万。别看钱不少,和几百万的军费比起来,省多了。
“这粮食,大明将直接交予林丹汗”
这话说得使者一颤。他太知道大汗的德性了,薅各部族羊毛从来不遗余力。那些投奔大汗的牧民们个个欣喜不已,但能当部族首领的,哪个是傻子?敢怒不敢言罢了。
垂头丧气,使者央央而回。
“督师如何想出此等妙计?”
袁崇焕佩服不已,孙老师一向是个方正君子,可以欺之以方的方。
“是蔡督师想的,他问过老夫,又百八里加急禀告了陛下”
“陛下允了”
“允了,他说林丹汗必与我边打边谈,一面收编部族,一面耗费我军粮补给”
“那该怎办”
“后续补给已至,蔡督师动员贫民,还有手中俘虏,从宁夏镇出,沿黄河修筑菱堡,以连通后套”
你有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这块地大明拿下了,就不可能再还了。
这些时日,陕北各地官府贴出告示,愿去云中郡落户的,一户人家分发良田百亩,且享受三减两免:两年免赋税,三年减半,条件是帮助驻军修筑城堡、守护边贸市场,一时应者如云。
陕北,尤其榆林左近,专出彪悍边民,只因土地贫瘠,他们挣钱的方式,要么当护卫刀客,要么从军,要么从匪,刀头舔血从无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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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广渠门,一群骑马仆从,拥着一架四轮马车。
这种马车刚面世,很快风靡京城。主要是豪华舒适,也不知用了什么避震机巧,毫无颠簸。车厢很大,最多可坐六人,却转向灵活。拉车的是两匹骏马,挽具是套在马身上的皮制绳索,连接着车厢的单根车辕,与传统马车相比,据说可以更好利用马力。这车厢上还奢华的镶嵌了两块透明琉璃,乘客可以向外观景,乘车不再沉闷。
京城有钱人多,这款车卖到断货。很快就有些势力去和这家顺风车行谈合作了,也冒出了几家车行想要强行仿制,但是,都纷纷缩手了。这车行的老板,听说是李国丈,那可是皇帝最宠信的李才人的父亲啊。
此刻车上坐着三个少年。一个剑眉星目俊美无比,一个高眉长目沉稳温和,还有一个圆脸大眼,非常稚嫩。
校哥儿微服出巡,一般都会带上楠哥儿当保镖,而今保镖还多个跟班,杨九妹。
“陛下是不是经常带着楠哥出来偷玩啊,以后都带上臣妾好不好?”
昨夜平儿一番安抚,校哥儿神清气爽,他揉了揉对方的头
“等你什么时候能打赢朕,朕就带你出门”
一番苦练,校哥儿已经能打赢这十三岁的刁蛮丫头了,了不起的进步啊!
“来了!”
有侍卫轻敲车门来汇报
远处一队东厂番子,举着肃静避让的牌子开始清路,将路上行人驱至两旁。
随后一干着甲卫士,前呼后拥,打出了东厂督师的全套仪仗
当中是一干力士、书吏、内侍,拥簇着一架八人大轿辇,徐徐而行。
轿辇上坐着一人,三山冠、斗牛服,面目英俊,志得意满。
校哥儿叹了一口气。
“四处漏风的,你说涂大伴这么坐着舒服吗?”
“决不比咱马车里舒服”
杨九妹回答得很天真,高冷的王若楠都忍不住笑了。
“拿这块腰牌,叫他来见朕吧,低调点。”
这只是块寻常的暗衣卫腰牌,编号9527。
远远的,那卫士拦住了车队,递上腰牌。很快,庞大的阵势偃旗息鼓,悄然散去
涂文辅换了一身寻常装束,不知从何处绕了过来,跪在马车前,大汗淋漓
“楠哥儿,带九妹到前面骑骑马,朕与大伴说说话”
“好咧”
王若楠拉起杨九妹就走
“大伴,起身吧,坐朕身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