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小妹见她爹油盐不进,撇了撇小嘴,从吴屠夫后背上滑了下来。
吴小妹叉腰,仰头,气呼呼地看着吴屠夫。
“你真不准我去?”
“嗯,不准。”
吴屠夫在衣服上擦了擦手,笑着揉了揉吴小妹的小羊角辫。
吴小妹把吴屠夫的手甩开,哼了一声。
“你不准就不准,我去找我娘,我娘肯定会答应我的!”
吴屠夫看着跑开的吴小妹,有点儿吃不准地收回视线。
孩儿她娘,应该不会陪着小妹闹吧?
吴屠夫这边带着拿不住的心情,又剁了两块肉,吴小妹她娘冯氏就抱着吴小妹杀过来了。
“为什么不准小妹去读书?!”
冯氏瞪着吴屠夫。
“就是,为什么不准我去读书!”
吴小妹狐假虎威,抱着冯氏的脖子,也学着她娘的样子,瞪她爹。
吴屠夫怕媳妇这事儿,可是在安里村出了名的。
平常在家里,冯氏可是说一不二的主。
这不光是因为吴屠夫怕她,让着她,也是因为冯氏读过书,主意多,也拿的定主意。
可这也不代表着读书是有用的。
吴屠夫撂下刀,小声开口:“读书没用……”
“怎么就没用了?!我要不是读过书,咱家能过这么好?!”
吴屠夫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冯氏给顶回来。
要搁平常,吴屠夫就让着冯氏,听她的了。
可读书又不是过家家,哪能是说去就去,想去就去的。
吴屠夫试图据理力争。
“咱家过的是还行,但不还只是个屠户嘛……”
冯氏瞪他,把吴屠夫还没说完的话给顶了回去。
“那还不是因为你没读书,当年要不是家里有钱,老大老二哪个也跑不了,都得给我读书去!
现在家里有钱了,小妹又想读书,你今天不论说什么,小妹读书这事儿,我做主了!”
“那钱……”
吴屠夫这才刚冒了两个字,就又被冯氏风风火火地顶回去了。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这钱能有咱闺女的前途重要?!你要是不愿意出,这钱我自己出!”
吴小妹也叉腰,附和:“对,我们自己出!”
吴屠夫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可还没开口,就又被冯氏顶了回去。
“这事儿你说了不算,小妹读书的事儿就这么定了!”
冯氏又瞪了吴屠夫一眼,就风风火火地抱着吴小妹往堂屋走。
吴屠夫怕自己媳妇真的生气了,叹了口气,就急忙追了上去,温声细语地哄着。
吴小妹读书这事儿,吴屠夫最终还是妥协了。
再说钱家那边,买了肉又换了布。
一家人换上干净体面的衣服,又给安宝净了手擦了脸,一大家子才浩浩荡荡地往唐先生家去。
村里人见钱家居然是真的要拜师,心下觉得可笑,都一个个等着看热闹。
不过大家也没有不识趣的上赶着给人家找不痛快,也就私下当个谈资,拿来取个乐。
但钱二剩上回在钱家吃了嘎,回家后又被爷爷给罚了,在祠堂里跪了一夜,现在一看见钱家就是一肚子火气。
“哟,二爷你家是真舍得啊,还真打定主意让这个灾星去读书啊?”
钱二剩抱臂堵在钱家前面,吊着眼睛看着钱老头,这不中听的话张口就来。
听见别人骂安宝是灾星,孙氏第一个就不干了。
虽然孙氏对钱氏小情绪不少,可这也不是她能容忍让外人欺负到自家头上的理由。
孙氏气得上前猛推了钱二剩一把,“谁是灾星呢?!你再胡说,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安宝被骂了,李氏和钱氏心里也都憋着火,要不是怕闹太大了不好看,她们也忍不住想开口骂钱二剩。
要按平常,钱大郎这个当丈夫的,这时候就该出来做和事老了。
但这回钱二剩这句“灾星”也把钱大郎给得罪坏了,钱大郎就冷眼瞧着,一句圆场的话都不说。
钱二郎和钱三郎这当小叔子的,自是不能越俎代庖,替大哥呵斥嫂子,也不开口说话。
赵氏跟钱老头作为刚被冒犯了的长辈,更是不会给钱二剩一个好脸子。
钱二剩被一个妇人给扫了面子,下不来台,又没人给他递台阶。
他这样站在那更是尴尬,心里窝火,这话说起来更是口无遮拦了。
“怎么,这事实就是事实,这灾星就是灾星,咱们村谁不知道?!你还能拦着悠悠众口不让人说了?!”
孙氏气急,撸起袖子就要去撕钱二剩的那张臭嘴。
钱大郎一把抱住孙氏的腰,给她拦了下来,满眼火气得看向钱二剩。
那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吓得钱二剩踉跄了一步。
他四下瞥了一眼,见周围的人都看着呢,他咬牙忍住想要逃跑的冲动。
“你瞪什么瞪,灾星就是灾星,还拜师呢,迟早把那个酒鬼也给连累死!”
赵氏心里也起火了,早钱大郎一步开了口,霸气十足地瞪向钱二剩。
“你说我外孙女是灾星,证据呢?!你红口白牙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想把我外孙女的清誉给毁了?!你安的是什么心?!”
“我,我呸!什么叫我毁她清誉,是她本来就是灾星!”
钱二剩就是个欺软怕硬又死要面子的货,这时候他万分期待,有人能像昨天那样给他递个台阶。
可是昨天那个婶子她不在,这回看热闹的都是跟钱家不够亲近的。
没人给他递台阶,他哆嗦着就咬牙硬抗。
钱二剩为了给自己添点儿底气,又把一旁看热闹他亲侄子给拉上前来。
“大寿,你说她是不是灾星?!”
钱二剩一手拉着钱大寿,一手指着安宝。
钱大寿今年才三岁,比安宝还小呢。
他哪懂这些啊?
钱大寿看了看安宝,又怯生生地抬头看了眼钱二剩。
钱二剩见钱大寿不吭声,在他腰间往死了拧了一把。
钱大寿疼得一哆嗦,泪眼惺忪地小声道:“……是,她是灾星。”
钱二剩立马得意洋洋地看向钱家。
钱二宝立刻道:“呸,我小妹才不是灾星,那是你拧大寿了,大寿才这么说的!我都瞧见了!”
被戳穿了,钱二剩立马铁青着一张脸,威胁性地举起拳头,冲钱二宝骂道。
“我们大人说话,你个小孩子插什么嘴!找打是吗?!”
钱二宝被吓得一哆嗦,但还是倔强地站在安宝前面,不退缩。
钱大郎的脸色更难看了,他捏紧了拳头,往前迈了一步,挡住了钱二宝。
钱二剩瞧见了,怕挨揍,心里生怯,想赶紧跑。
正巧钱大寿被这氛围给吓哭了,有了台阶,钱二剩忙不迭地就下来了。
“我不跟你们扯,她就算不是灾星,那也是个赔钱货,早晚也是别人家的,她读书能有什么用?!
你们爱怎么样怎么样,花的是你们钱二爷家的钱,我不管,也跟我没关系!我大侄子哭了,我得给他送回去。”
钱二剩一把抱起钱大寿,临走还不忘添上一句。
“这回算你们运气好,我大侄子哭了,我不跟你们一般见识,下回你们可没这么好运气了!”
钱二郎嗤笑一声,吓得钱二剩撒腿就跑。
被钱二剩这么一搅和,一家人的好心情全没了。
安宝拍了拍牵着她的赵氏,赵氏低头看向她,就听见安宝道。
“外婆,你们别气,我朋友说,恶有恶报,他这么坏,肯定会有恶报,倒霉的,没准他今天回去,他爷爷就会打他屁股。”
赵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捏了捏安宝的小鼻子。
“你这小家伙,还知道恶有恶报呢?”
“那是,我知道的可多了!”
安宝骄傲地抬着小下巴。
一家人都跟着笑了出来,气氛轻松了不少。
没了钱二剩,钱家剩下这点儿路走得很顺利。
等到了唐先生的茅草屋的时候,钱老头郑重地理了理衣领和袖口,又清了清嗓子,才轻轻地叩响了门。
“唐先生在吗?”
静默了片刻后,唐先生拉开了木门,他笑道。
“钱老仗来了啊?快屋里请!”
难得一见,唐先生今天没喝酒,衣服也穿得板板正正的。
很显然唐先生是料到了安宝会来拜师,特意在这儿等着呢。
见到唐先生,钱老头脊背下意识一弯,连忙作揖,道:“是是是,叨扰唐先生了。”
对于读书人,钱老头向来是敬畏的。
“不叨扰,不叨扰,快请进。”
唐先生侧过身,让钱家进门。
“唐先生先请。”钱老头弓着腰,请唐先生先进。
唐先生也没再客气,率先走了进去。
可唐先生的茅草屋实在是太小了,钱家这一大家子压根儿就进不去。
茅草屋里人挤人,茅草屋外也是人挤人。
大家尴尬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钱大郎率先带着妻儿退了出来,“这是安宝拜师,我们就不凑热闹了。”
孙氏也道:“对对,东西都送到了,我们就先回去了。”
大房表了态,茅屋外的二房也紧跟其后。
钱二郎道:“那我们也先回去了,大丫还小出来太久了不行。”
大房和二房都表了态,就只剩下钱三郎了。
所有人都看向钱三郎。
可钱三郎年纪尚小,好奇心盛,这拜师他长这么大都没见过,此时不看,以后可没机会了。
钱老头瞪了钱三郎一眼。
钱三郎抬头看天,低头看地,看左看右就是不看钱老头,也不说走的事儿。
给钱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
唐先生呵呵笑了一声,把钱三郎迎了进来。
“没事儿,进去吧,挤点儿还热闹呢。”
如此,钱三郎也留了下来。
多了个钱三郎,茅屋里的凳子就不够用了。
安宝见状连忙起身,把凳子搬给了钱三郎。
唐先生笑呵呵地摸着胡子,看得很是满意。
“安宝是个好孩子啊,聪明又孝顺,心地也善良。我决定收安宝为徒,不过这进学堂读书的事儿,得等到吴老先生头七过了才行。”
钱老头连连点头应是。
之前安里村附近这几个村是没学堂的,想读书只能到县里去。
可这吃饱穿暖都成问题,就算家庭富足一些的,也照样供不起孩子读书。
这学堂其实是王地主搬来后办的,吴老先生只是被王地主家请来教书的。
吴老先生虽没考中进士,但也是考进过府学的人,才学德行都行,只是报酬要高一些。
本意是想着方便自家子孙读书学习,可这后来搬到了县里,再在昌黎村读书就不方便了,就转到县里去读。
这学堂当初是王地主家出了大头,附近村里的孩子每月只用出十文钱,外加十斤粮食就行。
可王地主走了,这大头没人出了,按理说这个学堂也得跟着散。
但吴老先生舍不得,就咬牙坚持了下来。
但吴老先生毕竟年纪大了,他一个人教着八个村的孩子,这身子骨实在顶不住了。
半月前,吴老先生就有预感,觉得他挺不住了,就把唐先生叫了去,把学堂托付给了他。
唐先生起初是不愿意的,但不忍心让临终的吴老先生的哀求自己,就应了下来。
唐先生现在看着安宝那乖巧坚毅的眼神,很是庆幸当初答应了吴老先生的请求。
钱老头瞧着唐先生这满意的神色,心里也是一阵高兴,他急忙把带来的拜师礼拿上前。
唐先生低头扫了一眼,很是意外。
他本想着免了安宝的束修钱,再赠一些笔墨纸砚,好让钱家能放心的让安宝来读书。
没想到这钱老丈家,倒当真是疼这个外孙女,家里欠了如此多的外债,还拿出如此多的拜师礼来。
唐先生没有推脱,笑着收下了。
这拜师礼收下了,这读书的事儿就是板上钉钉了。
钱家众人松了一口气。
钱老头连忙让安宝跪下,给唐先生磕头敬茶。
可这唐先生是个嗜酒如命的主,这茅草屋里是一滴茶水都没有。
钱老头拿着空空如也的茶壶,尴尬地不行。
唐先生倒不觉得尴尬,他呵呵笑了两声,解下酒壶,递给了安宝。
赵氏在安宝身后轻轻推了安宝一下,安宝立马心领神会,接过酒壶,倒在茶杯里。
唐先生接过这杯酒,一饮而尽,又把事先准备好的笔墨纸砚拿了出来,送给了安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