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后,京都下起了瓢泼大雨,从黎明一直持续到了午后。
一贯热闹的玄武大街变得冷冷清清,只有个别的小贩还在这样的天气里出摊,也是生活所迫想要碰碰运气,多赚上几个铜板。
千味居的客人也少了四成。不过今天有贵客临门,倒是可以补上因为客少而损失的银子。
天字号雅间被恭亲王包了下来,用来宴请同僚挚友,更是点了千味居所有的招牌菜。
房间的角落里燃着名贵的龙涎香,檀香木的长桌上,用的都是汉白玉的餐具。
恭亲王单独坐在上首的主位上,长桌两旁紧挨着他的两个位置都是空出来的。
再往下坐了五个人——兵部尚书齐大人,十六卫大将军傅狄, 太尉寺卿陆明川,户部侍郎范沛书,御史中丞周川禄。
席间众人皆是兴高采烈交谈甚欢,唯独齐大人,时时都在担心自己的儿子。
“逸亲王怎么还没来?”
约定的时间已过,席间却少了几位,竟然连王爷嫡亲的兄长也没有来。
“许是雨大难行,耽搁了吧?”
“那就再等等吧!”
砰砰砰 ——
雅间的门被敲响,随后被一个浑身湿透的小厮轻轻的拉开。来人生怕弄脏房间,扰了贵人们的雅兴,只在门口小声禀报:
“王爷,逸亲王在来的路上,因为雨大视线不好,马车在转弯的时候和永安国公爷的撞在了一起,两辆马车齐齐翻了。”
“不能来赴您的约了。”
恭亲王无所谓的摆了摆手,让人走了。
自己这兄长,什么本事也没有,难得推荐个人还出了这么大纰漏,来不来也无所谓了。
只是另外两个……
“算了,我们开席吧!”
他今天高兴,人少便就少吧!
昨日炎苏大张旗鼓的到辛府抓人,几乎整个京都城都知道了,虽然大理寺被龙骁卫的兵士围的像铁桶一般,可他还是打听到辛朝海不肯招供,已经被打了个半死。
今儿炎苏又去逼供,听大理寺的狱差说,辛朝海已经连整话都说不出来一句了。
就这个拷问法儿,估计不等那个老头儿被屈打成招,就得一命呜呼了。
“我这个外甥啊,到底还是年轻啊!”
恭亲王端起酒杯,脸上的表情带着愉悦也带着嘲讽。“来,我们就祝他早日给辛朝海定罪,早日立下这个大功!”
“哈哈哈哈哈”
“祝王爷心想事成。”
“祝王爷心想事成。”
“王爷,等辛朝海死了,他手里的辛家军,不会落到这位小公爷手里吧?”
傅狄把右手放到自己的脖颈处,做了个抹杀的动作,“要不我们……”
恭亲王斜了傅大人一眼,不置可否,自己这个外甥的命实在是大,可也确实是该死了。
“王爷,现在正是时候,只要让杀手穿上辛家军的衣服,成与不成,那都是辛家军干的……”
齐颂岩一脸阴狠的冲着自己的外甥频频点头,“还是要早日杀了他才好。”
“诸位说的对,是该送我的小外甥去和他的母亲团圆了。”
夏沐新原本俊朗的五官,因为阴险的狞笑变得有些扭曲,人也丑陋了几分。
推杯换盏之间,几人谈完了眼前事,又谈了未来可期的大事。酒不醉人人自醉,有人看见自己黄袍加身,有人梦想自己位极人臣。
神色竟是都有几分癫狂。
……
辛府众人也听到了外面关于老将军叛国的风言风语,可是辛府被围的跟铁桶一般,纵使他们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却也无计可施。
辛止在自己的小院里闭门不出,辛瑞找了他几次想要商量对策。可是辛止好像一点儿也不着急,每次都说“二哥莫急,且再等等。”
辛瑞想责怪弟弟几句,可不知道该责怪他什么。他觉得弟弟实在是过于冷淡了,心里却也明白急也无用。
此时的辛止是锦风所扮,他跟辛止的外形并不相似,身高也矮上两分,根本就不敢过多的出现在人前。
也就是辛瑞的神经太粗,这会儿又太过忧心父亲,才没有发现端倪。
真正的辛止被绍云随便易容成一个陌生的模样,跟在炎苏身边,每日光明正大的进到大理寺的大牢“审问”辛老将军。
辛朝海住的虽是牢房,可打扫的一尘不染,每日好酒好菜,还有好些兵书给他解闷。
辛止并不袒露自己的身份,就装作一个普通仰慕老将军的将领,每日隔着牢房的栅栏跟父亲聊天,问他一些战场上的趣事或者险情。
老将军在牢里待着本就无聊,既然这小将军问,那他就随便讲讲,其他看守的兵士听着有趣也会时不时的问上几句,时间过得倒是很快。
辛止不在身边,炎苏就认认真真的检查从辛府带回来的几箱书信,做这些当然要避开美人才行。
一连几天,炎苏和辛止都是一同住在龙骁卫大营的。
“主子。”
这天申时末,锦皓匆匆离去,又一脸严肃的回到了大理寺。他凑到炎苏耳边低声说道:“王勇那边有动静了……”
炎苏仔细的听着,柳眉先是蹙在一起,随后渐渐展开,凤眸里闪过算计,然后对着锦皓小声吩咐。
“属下明白。”
几乎是同一个时辰,钟吾府上接到了圣旨,这可是炎苏百忙之中送给大妹妹的礼物。
高总管满脸堆笑,“国公爷,恭喜啊!咱家今天带来的可是天大的喜事,接旨吧。”
钟吾家现在人员众多,这会儿偌大的正厅都显得有些拥挤了,跪的满满当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永安国公钟吾琅琦之女钟吾叶嘉贤淑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恃以指婚恭亲王次子夏祈臣为侧妃,月内择良辰完婚】
“臣谢主隆恩!”
国公爷接过圣旨,但是脸上毫无喜色,他不明白圣上这是何意?侧妃倒是无所谓,可怎么偏偏指给了恭亲王的儿子?
难道是在敲打自己?
“我不要!”
钟吾叶嘉反应了过来,什么侧妃?一个皇孙的侧妃,那不就是妾吗?还月内完婚?不就是一顶小轿子从侧门抬进去吗?
啪!
国公爷一个巴掌扇到满嘴胡言的女儿脸上,随后赶紧对高总管说道:“小孩子不懂事,高总管勿怪!”
“哎,国公爷什么话,这大姑娘和皇孙殿下天作之合,还是早日完婚吧!”
说完也不多留,急匆匆的便回宫了。
叶嘉哭个没完没了。
周氏也很是不解,又十分的委屈,怎么就赐婚给了个不受宠的皇孙,还是做妾!凭什么自己的女儿只能做妾!
国公爷被周氏母女二人吵的心烦,拂袖而去,还是几个异域美人那里让人舒坦。
戌时一到,炎苏从牢里叫走辛止,二人像前几日一般,带着几个人一起出城回营。
“美人。”
快到城门的时候,炎苏把马儿向辛止靠了靠,然后低声说道:“小心些。”
“什么?”
不想辛止话音刚落,就感觉有人从身后袭来,人数竟还不少。他一边控制着马匹侧身避过,一边迅速从腰间抽出长剑。
此时天色已经黑透,这里又接近城郊,大街上一个人也没有。
对面来了十几个黑衣人,都蒙着面,仅刚刚那一招,辛止便知这些人的身手不算太差。
“尔等何人?”
辛止大喝一声,可黑衣人并不回答,扑上来便是杀招。
辛止和其中两个打在一起。
这些黑衣人的目标明显是炎苏,只分出几人拖住辛止和随行的几个士兵,其余人则全部扑向炎苏。
炎苏的长枪极有分量,有几十斤重,平日根本不带,面对一起围上来的杀手倒是陷入了险境。
不多时,便损了战马,身上也被长刀砍了几下。
“是十三舅舅派你们来的?”
炎苏此时只能勉强的站着。
“你话太多了,我等只知送你上路,其他的一概不知。”
为首的黑衣人扬刀便向人砍去。
“钟吾炎苏!”
“将军!”
辛止心急如焚,自己被两个黑衣人绊住,想去救人也是分身乏术。带着的将士不敌已经战死了三个。
辛止余光扫到跌落在地的一把陌刀。把心一横,扬起长剑挡住身前劈来的长刀,将后背完全暴露给另一个人,飞身去够地上的兵器。
“炎苏!接着!”
“嘶!”
千钧一发之际将陌刀掷给了炎苏,可自己的后心大开,被重重的砍了一刀。
但这时只要不死便顾不得伤口,辛止向着侧面迅速滚了几圈,避开再次袭来的兵刃。
随后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迎上黑衣人继续再战。
炎苏身上也不知被划了多少个口子,一身紫袍破破烂烂,几乎已经被染红了。
他拿到了那把陌刀,转身却发现美人受伤了,一股铺天盖地般袭来愤怒,瞬间就把他淹没了。
几个黑衣人震惊的发现,眼前这个应该已是强弩之末的人,眼瞳变得血红。
动作快的根本不像人类,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宁可自己腹部被捅个窟窿也要击杀敌人。
炎苏杀了几个人之后,身上的血也分不清是谁的了,他抬起沾满了鲜血的左手,用舌头细细的舔了一遍,在夜里看着就像是来自地狱的修罗一般。
此刻他心中怒气混杂着无比的兴奋,眼里更是只有杀戮。
剩下的黑衣人心中都升起了些许惧意,不自觉的后退了几步。
辛止也被他吓了一跳,这人一身的血满身的伤,竟然带着一脸嗜血的快意还能搏杀。
“主子!”
“小公爷!”
就在这时,锦皓带着人终于赶到。
王勇接到的消息是这伙人会在城外伏击,因此锦皓带着人也是守在了城外,没想到他们竟然提前动手了。
见到有人赶来,炎苏将手中的陌刀扔到地上,闭上眼睛做了几次深呼吸,努力的压下心中那股澎湃的嗜血的杀意。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的睁开眼睛,妖冶的红色尽数退去,眼瞳又变回了深邃的黑色。
伏击的黑衣人只剩了六个活口。
锦皓仔细的检查了他们的嘴里,确认没有含毒之后才从死人的身上割下些衣服料子,将几人的嘴都牢牢的堵住。
“主子,属下失职!”
锦皓单膝跪地,低头认错,他很自责。是自己失察了,主子晚了那么久都没出城,自己竟然还带着人在城外傻等。
见主子不说话,他悄悄的抬头看了一眼,炎苏现在的眼神冷的像寒冬的冰渣,锦皓被冰了一个哆嗦。
“叫上许少卿,带人去齐家抓人吧!”
“再出纰漏……”
炎苏居高临下的看着锦皓,话说一半。
“主子放心,若有丝毫差池,属下自当以死谢罪。”
“去吧!”
炎苏现在有些失血过多,对血的渴望节节攀升。鼻腔里盈满了美人身上鲜血的味道,他只想赶紧回到大营,好好的喝上两口。
锦皓带着一半的人走了,剩下的一半人押着那六个杀手,跟着炎苏一起回大营。
“你不要紧吧?”
辛止跟炎苏在一起待了几天,发现他这个人很矛盾。和善又冷血,温柔又狠辣,理智又疯魔,全都在他一个人身上体现了出来。
“赶紧走,我要挺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