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源的事,没过多久就查出了结果,吴叔叔把当年的的资料都翻了出来,比对了一下午就出了结果,我把报告拿给哥哥看,他长长的吐了口气,往嘴里塞了块薄荷糖。
陈一源的父亲陈宇崧和母亲陈沁在他九岁那年死于一场传染病,是在大年三十的晚上。那种传染病在当时几乎无法治愈,但是依靠灵献的能力,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他的父母生病以后家里没了收入来源,小小的他刚刚做了灵士三年多,还不能很好的掌握数斯的能力,况且数斯原本只是针对瘤症和癔症,对传染病几乎是无能为力。
当时已经到了年关了,他没有办法,只能向总督所求助,总督所建立的初衷就是为了帮助灵士、规定我们灵士所要遵守的规章制度。但是那时的总督所内部疲软,又经历了高层的换届改组,一阵混乱之中,他的求助竟然不知道丢到哪里了,一直到他的父母去世,都没有总督所的一个人来处理这件事。
但这件事其实也无法怪罪总督所,当时的总督所虽然已经成立了近十年,但早已过去了刚刚成立的黄金时期,开始逐渐败落下来,当时的总督是祁落的父亲祁连,虽然在年轻的时候也算是个风云人物,但是年纪大了以后沉迷酒色不问世事,部下大多能力有限,内部管理腐败,直到他去世,总督所一直都是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甚至还在收顺灵兽噬兽的过程中闹了几个大笑话。后来祁落接了他父亲的班,总督所才得以恢复旧日的辉煌,而或许是为了维护父亲的面子,这件事也不知怎么被他们压了下去,没人再知晓此事,也没人再提起。直到前两天陈一源因为被吞噬而作乱,我们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而已。
父母去世后,陈一源就把自己的灵献改名为了陈陈,或许是为了纪念自己的双亲,就像哥哥的软糖,是因为母亲名叫唐阮,而我的南风,是因为父亲名叫向南。他走火入魔的原因,也是因为他想扩大数斯的能力,从只是针对癔症和瘤症,扩大到传染病、遗传病,甚至让人起死回生。他一开始的执念或许是为了他的父母,但欲念太多,能力不够,被吞噬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我不太能理解,但哥哥一定懂陈一源当时的心情,和他后来近乎疯狂地修炼的时候,脑子里在想什么。当年他得知了父母的死因,为了尽可能的多杀妖兽噬兽,不惜修了血祭禁咒来在短期内大幅提高自己的灵力等级,最后难以自控,差点就迈入暴走的状态,要不是我去阻止,只怕死的人更多,他也迟早会被当时已经走火入魔的软糖吞噬。
哥哥把那双眼睛拿走,还给了他的老师,他的老师没有收下,说自己有太多学生,记不得陈一源是谁,哥哥把他揍了一顿,又去找他的祖父祖母,两位老人家早已去世。他没有办法,只能找到陈一源父母的坟墓,在旁边建了一个新坟,把眼睛和陈一源的一套衣服放了进去,并且给了守墓人一笔钱,让他记得定期来上香。
“我为之前骂过你道歉。”哥哥揽着我,站在陈一源的衣冠冢前,冷不丁的来了这么一句。
我没说话,把手里准备的花放在他墓前,那双黑色的双眼,我记得他曾经的样子,疯狂而不能自制,因为绝望和失败而流泪。但没人知道在最初的时候,这双眼睛也是被父母温柔的注视,见证了家里的欢欣繁荣,天灾人祸,最终竟沦落到这种地步。
我们从墓地慢慢的往车站走,天已经凉了,哥哥围着黑色的围巾,呼出的气在围巾上结成一颗颗亮晶晶的水珠,他往我手里塞了一颗薄荷糖,笑着对我说:“小妹,你可别学我们的样。”
“这么不相信我?”我答。
“你当年也很相信我啊。”
“我那个时候都见不到你好吗?”
他不说话了,揉了揉我的头发,继续往车站走,我一度怀疑他是不是薄荷糖吃得太多,连带着身上都有一股清凉的甜味。当年父母去世以后,他跑去林如海门下求学,谁知道他换了林家藏书阁的锁,把里面所有关于血祭禁咒的书都背了下来,然后偷偷修炼,短短一个月,就把所有有关血祭禁咒的东西练的熟练无比。
后来被林如海发现了异样,他就不辞而别,再没有和家里有任何的联系。我每次能听到的不过是外面的传言,说是向南的儿子向阳天分极高但作风暴虐,在全国各地到处跑,专挑那些危险凶猛的噬兽虐杀,好几次都留下漫山遍野的烧焦和爆炸痕迹。谣言四起,虽然哥哥的天分很高,但是这么暴力的作风除了除了血祭禁咒几乎没有其他可能,哪怕林如海和吴叔叔拼命封锁消息,全国都很快知道了哥哥修炼禁咒的事。
但是只有我不知道。那时我才八岁,吴叔叔为了找他整日不回家,只能把我托付给他的老师张世良,老师隔绝了外界的一切谣言不让我知道。哥哥不敢和吴叔叔他们联系,但却会偶尔来偷偷看我,给我带大包的糖果和新衣服,然后在被任何人发现之前悄悄溜走。那时候的记忆很模糊,只记得不过十几岁的哥哥身材消瘦,身上总有新伤,眼睛里的光芒一次比一次的黯淡下去。
坐着灵献到隔壁城,几十分钟就到了,但是坐火车回去却要三个小时,我出来的时候没有拿手机,哥哥的手机因为用得太多没电了,等到我们晚上八点多回到家,吴叔叔在屋子门口站着,头发被风吹的乱七八糟,眉头拧成一个大疙瘩,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因为表情太剧烈,牵动起眼角处细细的皱纹:“你们两个小兔崽子跑哪去了?”
哥哥嘿嘿笑着跑上去,开心地接受了一个拍在头顶上的巴掌。秋风已起,我穿的单薄有点受不住寒风,赶紧跑过去和他们一起进了屋子,屋子里玉米排骨汤的味道已经有些淡了,吴叔叔絮絮叨叨的数落我们,心疼他炖了一下午的汤,我点起火加热了一会,三个人坐下一起喝了。
暖黄色的灯光也磨不平吴叔叔坚硬的面部轮廓,他父母在那个混乱的年代是凭着混黑道出名的,他年轻时一度继承了父母的摊子,是出了名的暴脾气和心狠手辣。但是在我们这里,他如兄如父,抚养我们两个失去双亲的孤儿,对我们只有温柔和耐心,如果没有他,我们的下场或许不会比陈一源好多少。
喝完汤哥哥嚷嚷着没吃饱,又从冰箱里偷了一串葡萄吃,吴叔叔去里屋拿了资料,出来的时候脸上敷着绿色的面膜,把哥哥呛的咳嗽了好一会。吴叔叔把资料拿给我们看,说是资料其实里面也没有多少东西,只是那位被冒名顶替的老爷爷的更多资料。
“那位老人就是省城本地人,去世以后不久就火化了,没什么疑点。”吴叔叔恼火的把资料扔在桌子上,没查到什么有用的,他也很生气,“至于他出现的地方,我翻了好几个街道的摄像头,只在一个巷子口看见了这个。”
我凑过去看了一眼,那是个座机像素的截图,拍的是一个穿着黑色卫衣、戴着帽子的人走进一个巷子口,那人挺高的,但是穿了一身黑色,还戴了口罩,什么都认不出来。
“一分钟以后那位老人就从这个巷子口出来了,”吴叔叔解释了一句,“估计就是他假扮的。”
哥哥一直在旁边安静的看着,突然插了一句:“什么时候的事?”
“两分钟以后你们就过来了,时间卡得特别紧,”吴叔叔把另外几张截屏翻出来,那位假扮的人很快就以奥斯卡的演技躺在路边,哥哥过来给他做了记忆清除。
“这人不是一般人啊,”哥哥很严肃,“我和小妹按着数斯的灵力痕迹找被他影响到的人,那这个人身上必然有恰到好处的灵力痕迹,我才会第一眼看不出什么异样。可是他身上的数斯灵力哪来的?”
“在你们之前提前接触了数斯,只有这一种可能。”吴叔叔说。
“可是要在数斯暴走的情况下接近他,还要拿到灵力,这也太难了。”哥哥皱眉。
吴叔叔比我们经历得多多了,很快想到了一种可能性:“有可能是在数斯暴走之前。”
“可他怎么知道数斯什么时候暴走?”我觉得不对劲。
我们三人交换了一下目光,一个很可怕的想法在我脑海里浮现,说不定这个人和数斯的暴走也脱不了干系,要不然他怎么能那么巧的、准确预料数斯即将暴走,还取走或是复制了他的灵力。
“还有一件事,”我说,“这人这么大费周章,取走数斯的灵力,甚至引得数斯暴走,不会只是为了来角色扮演老爷爷吧。”
吴叔叔脸色一变。不论那人是谁,他设下这个局,是为了让我们在不知情时踏入,目前来看我们在发现异样之前已经中计了,可他有什么目的?我和哥哥面面相觑,我们现在都没有什么异样啊,唯一不对劲的就是哥哥的伤口,可是抽血的结果没有什么问题。我们三个人怎么想,都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可能性,就连吴叔叔也败下阵来,烦躁的把面膜一揭:“祁落狗东西,以为弄这些玩意我就不知道是他了吗?”他越说越来气,干脆在哥哥的大腿上拍了一巴掌。
“干嘛打我!”哥哥不满的抱怨了一句。
“原本还想这两天去一趟灰市,还把明天的课给调了,他又来这一出。”吴叔叔说,他平常不收顺妖兽的时候,就在本地的一所大学里教课,课也不多,可能就是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要去灰市吗?”哥哥一下子来精神了,“太好了吴叔,我最近正好看中一双鞋……”
他话还没说完又挨了吴叔叔一下:“你没听到我刚刚说的最近不太平?往后推推再去。”
“啊?吴叔我们都多久没去了,家里要揭不开锅了。”哥哥可怜巴巴的凑过去。
“别说没用的,你当我看不见你直播挣得那些钱吗?”
“那些都是小钱,哪能比得上灵石啊,”哥哥继续撒娇,“我这边正好都攒了几十块了……”
我估计哥哥只是想借着这个由头出去玩,压根就不是缺钱,毕竟虽然妖兽和噬兽化作的石头都很值钱,但是对我们来说只是占比最小的经济来源了。吴叔叔去灰市都是去见他的老朋友,根据各个地区的灵石商讨妖兽的变化和聚集地。不过我在家也待了好一段时间了,出去玩玩也不错,所以我在旁边添油加醋了几句,最后虽然吴叔叔担心的要命,但是毕竟他很久没去了,他那些朋友催了他好几次,况且有他在谁也不敢怎么样,他还是决定后天带我们一起去。
哥哥吃完葡萄就溜回去了,我陪着吴叔叔说了会话,商量着哥哥过生日的礼物两个人不要买重了。我跟吴叔叔提起前几天训练的事,吴叔叔刷碗的动作慢下来:“还是有红痕吗?”
“有……”我皱着眉头,“而且跟以前相比根本就没有减少的趋势。要不要多给我哥吃点药?”
吴叔叔沉默了一会:“不用了。那些药本来就是辅助的,吃多了还对身体不好,还得靠他自己才行。”
“靠他自己,”我干笑了一声,“那这有点难度。”
“但是目前来看还是挺稳定的。”吴叔叔自欺欺人的安慰我,也安慰他自己。
的确是挺稳定的……但是哥哥的这个毛病,根本就是没有解决的方法,和癌症一样,病情稳定算是天大的好事,至于想要让他痊愈那就只能老天保佑了。
我和吴叔叔一样担心,但眼下除了担心也没有别的办法,最后他也只能拍拍我的后背,让我多陪陪哥哥,让他心情好一点。
我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到家,房子里只有客厅亮着灯,我纳闷这个时候哥哥怎么不在屋里玩他的游戏,结果一进屋就看见一个个子小小的男孩子坐在沙发上抹眼泪,哥哥在旁边搂着他轻声安慰着,顺便手不安分的在他身上摸来摸去。
我愣了愣,在心里骂了一句,这不是之前那个找厕所找到吴叔叔那,结果被打了一顿才消除记忆被送回去的人吗,好像是姓贾。哥哥和他从那以后好像就没怎么联系了,当然也可能只是我没看见过。
“哎,小妹你来了,快过来坐。”哥哥分神给我打了声招呼。
“……”我很想无视他直接走上楼去。但是小贾抬起头,眼圈红红的,可怜巴巴的样子很可爱,像一只兔子,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是谁啊?”他声音小小的,不太友善的看着我,“你不是说家里只有你一个人吗,连这个也骗我?”
“我妹和我长得这么像你看不出来吗?再说我屋只有我一个人。”哥哥把下巴压到他的肩膀上,嘴都快贴到他的耳朵上了,懒洋洋地说。
“哦,妹妹好,”小贾随便的和我打了个招呼,又把注意力放在哥哥身上,带了点撒娇的语气,“你可不能再骗我了,你都多久没联系我了。”
“前几天出差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种经贸类的工作老是要往外跑,你别哭了。”哥哥轻声安慰他。
“那你今天要陪我。”
“好好好,都听你的。”
“……”我说不出话,哥哥到底在外面勾搭人的时候用了几个身份,前两天我还听他打电话,声泪俱下的向他另外一个男朋友表示自己真的是艺术家,前两天跑去了巴黎开画展,但实际上他那两天连家都没回,还用我的手机号在外面订了情侣酒店。好死不死短信还被秋平看到了,浪费我半天时间给他解释了好一通。
我觉得吴叔叔可能想多了,哥哥根本不需要我陪,他同时交那么多男朋友可忙得很。
我看他们也没工夫理我,干脆拿着资料上楼去了。然后在书房里查了会链接,选了几个哥哥可能喜欢的东西,再收藏起来,又看了会妖兽有关的新闻,总是觉得手头的灵石不太够,哪怕这附近没有什么高等级的噬兽妖兽可以收顺,多搞几个低等级的怎么说也能多赚一些。
第二天我起来的时候小贾已经走了,哥哥在楼下擦地,一脸不乐意的样子,餐桌旁边扔着他换下来的床单什么的,被胡乱塞进一个包里。我从橱柜拿出面包问他怎么了,他臭着脸:“小贾好烦,以后不想找他了。”
我没理他,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但是他依旧嘟囔着:“我说了不能在厨房不能在厨房,他非说有情调,你看弄撒的这些饮料,真是烦人。”
我关橱柜的手抖了抖,艰难的把拳头压了下去,又打开冰箱拿出花生酱和几个生鸡蛋。
“但是改他的记忆真的好麻烦,我怀疑他脑子里面缺根筋,而且万一我哪天又想要他这种类型的……”
“你他妈今天把厨房给我收拾干净,我要是以后做饭的时候发现哪里不对劲,我就告诉吴叔叔。”我咬牙切齿地说,感觉脸都僵硬了。
“小妹,你从哪里学会的骂人?”他佯装惊讶,故意岔开了这个话题。
我真想把几个鸡蛋糊到他脸上,然后狠狠踹几脚,但是还是忍住了,把鸡蛋扔进了锅里煮。
“你就瞅准了今天吴叔叔不在吧,”我说,他这个时间应该已经去学校了,“今天下午我出门一趟,中午你自己做饭吃吧。”
哥哥叼着花生酱的勺子愣了一下:“你下午上哪去?”
“有点事。”
他迟疑了一会,有些犹豫地说:“你不会真恋爱了吧?”
我正在切小番茄,听了这话差点没砍到自己手指头:“我上哪恋爱去,明天去灰市你不知道吗?我去把周围能打到的妖兽都打干净。”
“哦,”哥哥放心下来,又吃了一勺花生酱,声音有些含糊,“不过如果你真的谈恋爱一定要告诉我啊,男人大多都不可信的,你看看我就知道了,可别被他们骗了。”
“……”那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