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子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沉默了许久,红着眼睛怅然道:
“是啊,你有母亲,有妹妹,有无法割舍的牵绊……如果我娘还活着该有多好,我身为人子,被她生养一场,却未能尽一日孝道。
其实……我挺羡慕你的,起码你还有人可以挂念,而我却是孑然一身。若是能让我见我娘一面,便是叫我立刻死了,我也心甘情愿。”
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变得有些沉闷。马车继续前行,车轮滚动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
就在这时,六子突然打破了沉默:
“对不起,是我目光短浅,我不该用自己的想法擅自揣测你的情况,你已经很不容易了,我却站着说话不腰疼。”
玉燕当即反唇相讥,不就是往人伤口上戳吗,好像谁不会一样。
“算了,谁让你是孤儿呢,自然也想不到我的苦衷。”
被扎了心的六子哼了一声,当即回怼道:
“我警告你,你不要太嚣张,你就不怕我真的是什么王孙公子,将来哪天恢复了身份以后报复你吗?”
玉燕哦了一声,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
“你能怎么报复我?往面里下泻药拉死我?”
六子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
“亏你还是大家闺秀,说起话来这么难听,将来一定嫁不出去,也就齐国公府那考不中的小公爷才眼瞎了看中你。”
玉燕当即阴阳怪气地开始模仿起六子刚才的语气来:
“不知道是谁刚才还说,‘您就是那天上月,我就是那脚下泥,您就是落到水坑里,也轮不到我来捞’。
少在这里给我拿翘了,别说你是什么王孙公子,就算你哪天成了太子,我都未必看得上你。”
六子撇了撇嘴。
“切,说的好像你有多金贵一样,我要是成了太子,自然有三宫六院,哪里还看得上你这个浑身血淋淋的野蛮丫头……不过说起来,你真的没受伤吗?”
听到六子关切的语气,玉燕轻笑一声。
“都说了没有了,要不你亲自来检查一下?不对,你刚刚叫我什么来着?”
六子道:“大燕燕啊,你不觉得这样叫很顺口吗?你要是不喜欢,我以后叫你小燕燕好了。”
六子还没说完,就被玉燕直接拎起了耳朵。
“说你胖你还真的喘上了,姑奶奶的闺名也是你能叫的?不行,万一等以后你真的恢复身份了,我说不定真的要倒大霉。
你不是喜欢自由吗,姑奶奶偏不顺你的意,等哪天看我弄个卖身契过来逼你按了手印,你今后就是穿了龙袍,也是我的奴才。”
六子捂着耳朵哎呦哎呦地叫。
“姑奶奶,你再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咱俩连奴才都做不成,直接就要被一起打包去刑场砍头了。
你爱作死是你的事,我六子逍遥一世还没活够呢,才不想跟你做亡命鸳鸯。”
六子这话一出,自然又挨了一顿玉燕好打,美其名曰‘现在不打以后可能就打不到了’。
可眼瞧着到了盛家附近,原本还打打闹闹的二人又开始沉默了起来。
方才开玩笑的时候可以口不择言,可他们都知道,什么王孙公子,那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等下了这辆马车,她还是盛家大小姐,他还是面摊的六子。
就像天上的燕子和水里的鱼,永远不会有交集的时候。
玉燕下了马车,回头看向了那默默矗守的少年。
那个默默将自己的身世隐藏了整整十几年,哪怕清楚地知晓亲生父亲就近在咫尺,却仍然选择隐忍克制着不去与他相认,一心只想守住这个秘密的少年,却为了给自己解围,屡次违背了自己的原则。
可玉燕心里没有感动,反而觉得这一切无比可笑。
什么人啊,话说的那么轻松,仿佛他不慕名利、追求自由的行为有多么高尚一样。
可他之所以能如此自由而轻松地活着,还不是靠着八贤王在背后派人暗中守护。
如果没有这股强大的势力作为后盾,他这个小小的商贩在那些权贵们的眼里简直就像是微不足道的蝼蚁一样渺小,一个唾沫星子就能轻易将他钉死。
在这个世界上,人们常常会根据一个人的出身来评判其高贵或低贱。
然而真正决定一个人地位和价值的并非出身,而是权势和能力。
例如郑王,人家还是皇室正统,真龙天子呢,谁的出身能有他高,可事实又如何呢?
当一个人掌握了足够的权力时,他就能够影响他人的生活,甚至改变整个社会的格局。
到时候什么是高贵,什么是低贱,还不是当权者一句话的事。
自己不过顺着他的话说了几句好听的装可怜罢了,居然还真的共情起来了。
如果他没有八贤王私生子这个的身份作为后盾,别说英雄救美了,就凭他那随心所欲的做面手艺,恐怕早已被愤怒的食客们暴打无数次了。
六子看似出身底层,性格豁达,可实际上和齐衡一样,也是个根本不知人间疾苦的傻白甜。
这世道根本就不像他说的那样,不争不抢,安于现状就会有好结果的。
他只看到那些人起高楼宴宾客,又看到高楼坍塌。
却没看到在那高楼之下,每天都会有无数蝼蚁被践踏。
一点轻微的风吹草动,就能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
自己都没活明白,还反过来教别人做人,简直好笑。
或许只有等到真正的刀刃落在身上的时候,他才会明白什么叫痛吧。
玉燕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