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看着两个孩子依偎在一起,不禁悲从中来。
但是她长久身居高位,悲伤只持续了很短暂的一段时间,就转换为强烈的攻击欲望。
人生就是一个理解元嘉成为元嘉的过程,她现在也很想去把五皇子和褐国人刀了。
五皇子:……
元嘉是在胡说八道吧?
是吧!
但是他冷静下来,不禁扪心自问:我有没有可能做出那些事?
片刻后,他得出一个让自己都有点沉默的答案——他还真做得出来!
他眼神心虚地飘了飘。
下一刻,他忽地看向另一边捻着佛珠的端妃。
端妃自始至终没有看他,只是微阖着眼,嘴巴几不可见地开合,念着她那些老生常谈的佛经。
五皇子有一瞬间怀疑过,她是不是听不到郑珣的心声。
但是他很清楚,那不可能。
所以她就是真的一点都不关心他,从始至终,她就是把他当个陌生人吧……
他闭了闭眼,忽然觉得自己这样挺没意思的,他甚至能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又为什么会做那么多坏事。
作为孩子,想到的唯一能报复父母的方式就是毁掉自己……或是让自己烂掉。
但是端妃显然油盐不进,只会把他当做一个陌生人,一个陌生的……坏人。
他的无理取闹在她面前,永远行不通。
这时,郑珣的心声再次响起。
【从太子妃的家族覆灭开始,大雍迎来了持续两年的至暗之年】
“至暗”……
什么是至暗?
这个词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可怕的事情。
也因此,殿内的权贵大臣们人人自危,褐国的使臣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劲,张口欲言,但是被大雍的大臣打断:“好好观赏舞蹈,不要多嘴!”
褐国大臣:……
在大雍宴会上有人表演都不让说话的吗?
为什么刚刚没有这个规矩?才定下的?
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大雍非要这么说,他们也不好反驳。
于是大殿内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安静。
【五皇子忌惮贺家权势,因此想出一个破主意,一道圣旨下去,强让贺无虞进他后宫】
【贺老将军因此被活活气死】
“畜生!”
有个老臣没忍住,拍案大骂。
褐国人:?
人家舞女跳个舞,怎么就成畜生了?
不对!
该不是在骂他们吧?
大雍人未免欺人太甚!
他们一怒之下,怒了一下,然后默默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现在踌王被带走,木大人似乎不想管他们,他们群龙无首,不宜闹事。
他们不知道,此时的木大人的观念已经被震碎,他现在正在艰难地整理思绪。
什么未来?什么原来的轨迹?
他以为自己对元嘉长公主已经足够高估了,但是事实告诉他,还不够。
这还不够?
【六年后的五月,褐国入侵,五皇子派去五个监军,五个都是奸细,大雍因此开始节节败退】
【贺无虞被牵连得重伤,强撑着指挥大雍将士艰难赢下三场战役,为大雍换来一丝喘息的机会】
武将们开始手痒了。
一个监军就够让人头疼的,他还派五个?
派五个就算了,还都是奸细?
多少战机都不够这五个棒槌贻误的!
贺无虞在这样艰难的情况下还能守住大雍,真的,她好样的,女子中的女子,英雄中的英雄!
【八月,二皇子散尽家财,筹集粮草准备送往边境,谁知前方战线被冲出一个口子,他撞上了褐国小股游军,为了保住粮草,他以自身为饵,诱敌十里,被俘,四肢尽被砍断,而后被栓在马后,一路被拖行至褐国国都】
皇后捂住脸。
顾不得在大庭广众之下,眼泪汹涌而出。
这就是她的孩子啊!
为家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作为母亲,她多希望他贪生怕死一点,哪怕为人诟病,哪怕受尽唾骂,但是他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好。
但是作为一国之母,她为他骄傲。
皇帝忽然抬起左手,狠狠拍了把自己的右手。
皇后听到声音,泪眼朦胧地看过去,疑惑地问:“皇上?”
皇帝脸色不变:“没什么。”
他就是觉得自己右手前段时日打二儿子打得太狠,该打!
老二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他想当太子也不过是想为大雍尽自己的一份力而已。
这个时候还愿意站出来,不是正说明他有责任心吗?
木大人:瞧瞧人家大雍皇子,瞧瞧!瞧瞧!
果然,投奔大雍是他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二皇子本人倒是所有人之中最为平静的,他并不意外自己的选择,再来一次,他依旧会那么做。
但是,拖行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他才不要受那种苦,褐国还是早点灭了的好。
他一定努力赚银子、捐银子,为褐国的覆灭工程添砖加瓦。
果然,大雍没他就不行!
如今的大雍,能挑起担子的就是他了,这太子之位还得争,名正言顺才能做更多事。
【第七年年末,崭露头角的小将聂炤在一次突袭中遭到背叛,昙花一现后折戟沉沙】
【同年,贺无虞旧伤复发,劳累而死】
【八年后的元月,褐国军队冲破京城大门,五皇子被砍掉头颅,脑袋被挑在枪上,高高插在京城的城楼上】
五皇子感觉自己的脖子有些发凉。
他怔怔地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的固执,害人害己,换来了什么呢?
谁都没有料到,一直沉默不语的端妃会忽然站起来。
她疾步走到五皇子旁边,扯着他的领子把他拖到一个郑珣看不见的死角。
五皇子没有反抗,眼睁睁看着她掐上他的脖子。
端妃眼中既有沉痛,又有憎恨:“我早该掐死你,你这个祸害!祸害!”
五皇子被这句话刺激到,挣开她的手,怒吼道:“你以为我为什么变成这样?还不是因为你!没有你哪来的我?都是因为你的不管不顾!是你的错,全都是你的错!”
“哈!没有我哪来的你?”端妃的笑声透着一种荒诞和不可置信,“那你去死啊!你怎么不去死!”
五皇子眼眶通红,半晌没能说出一句话。
端妃像是想通了什么,又重复一遍:“你早该去死的。”
五皇子自嘲一笑。
他觉得他做过最愚蠢的事情,就是以为端妃对他还有那么一点点关爱。
可是,如今他才明白,他苦苦追求的事情,有多可笑。
而他,又有多可悲。
他跌坐在地上,大哭大笑,端妃静静看着这一切,神色冷寒如终年积雪的山下冰层。
褐国使臣被这动静吓得有点手抖。
大雍人……难道都是疯子吗?
面对正常人他们还可以用智谋,但是面对疯子该怎么做?也没人教过啊?
【也是这一年,三皇子被踌王带去了褐国】
【然后,余下的皇室退居洺水以南,徐缜扶良妃幼子为帝,启用一批忠心耿耿的老臣】
【徐缜随军作战,良妃掌玉玺,坐镇后方,又有大雍百姓策应,半年内就打回十四城】
大多数内容郑珣都曾经提到过,但是……
后宫众人齐齐看向良妃。
良妃如常地饮了口汤,身后的太监递上手帕,她接过来,轻拭唇角。
做完这些,她才抬头看向众人:“姐妹们看我做什么?”
其他人:你又不是听不见郑珣的心声。还想装作没听见啊……
皇帝神色也有些复杂。
他一直都记得郑珣说过,他的后宫有尊大佛,他一直没想明白大佛是谁,没想到竟然是良妃。
平时看起来勤勤恳恳,安静又不怎么出头的人,竟然有如此本事……
【十年后的冬日,徐缜油尽灯枯,良妃遇刺身亡,大雍最后一点火光彻底熄灭】
这是郑珣第一次“说出”未来完整的轨迹。
心声也就这么寥寥几句,哪怕是誊抄在纸上也不过几行,但是偏偏就这么一点,就是大雍最后的十年。
她几乎没有用太多描述的词句,但是任谁都听得出来这后头的沉重。
郑瑾拿着筷子,却半晌没有动一下。
父皇、母后……
郑骄……
哥哥们和聂炤……
她从前从书上学到过“覆巢之下无完卵”,她自以为理解了它的意思,但是当它真的具象化的时候,她才发现理解远远不够。
它只是一个简单的词、一个短得不能再短的句子,没有情绪,但是背后却隐藏着巨大的沉痛。
她最在乎的人,被褐国毁了。
褐国……
宴会到了这个时间,就该是大家敬献寿礼的时候了。
但是这个时候,大家都沉浸在大雍的未来里,一时间都有些提不起兴致。
只能说,郑珣是知道如何泼冷水的,每次都在他们得意忘形的时候扇他们一巴掌,让他们明白,该做的事情尚未完成,现在松懈还为时尚早。
不过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
最先献礼的当然是褐国。
毕竟远来是客嘛。
其他东西都没有什么可说的,值得瞩目的就是几匹好马。
按照褐国使臣的说法,这些马耐力好,强壮高大,跑起来速度也快。
最重要的是,他们送来的是两公两母四匹马,都是年轻力壮,适合配种的种马。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他们还极力邀请皇帝现在就去马场看看。
皇帝有些犹豫。
因为他知道,褐国人自始至终都没安好心。
所以他们越是邀请,他越是狐疑。
另一边的郑珣看了看系统。
她开始庆幸自己策反了木灼了。
若是新月,对褐国的情况肯定不会知晓这么多。
但是木灼到底地位不同。
他果然知道这几匹马有什么猫腻,也悄悄使人来给她递了个纸条。
郑珣已经通过系统知道了上面的内容,但还是装模作样地拿出来看了看。
她把纸条重新折回去,递给之诚:“给你义父送过去。”
一会儿之后,李孝君在皇帝耳边说了一句什么,皇帝才看向褐国使臣:“走吧,去看看。”
众人:?
这个时辰,这么远,饭吃到一半,去看马?
果然,皇上还是在连番的打击下发疯了吗?
【去啊,当然得去,不去怎么当场拆穿褐国的把戏?】
帝后并几个大臣连忙站起,呼啦啦往操场涌去。
半个时辰过后,众人再次齐聚草场。
三皇子玩笑道:“这些马也算是此生无憾了这么多人特地过来看他们。”
二皇子冷笑:“我用脚想都能猜出来肯定有问题。”
一般活物都该来大雍的时候就送上来,但是拖到现在,估计就是觉得他们不会为了看马而特意折腾一场。
刚刚还假装劝他们来呢,如今他们真来了,他们又开始不高兴了。
三皇子远远一看,果然,那些褐国使臣的脸色都十分精彩。
他没忍住笑了出来。
但是那几匹马看起来果然十分神骏,每一匹看看起来都精神头十足。
表面上来看,看不出任何问题。
有爱马的武将眼睛已经在放光了,若不是郑珣的心声早就打了预防针,说不定现在就已经有人冲上去了。
“都是好马啊……”皇帝走到一匹乌黑的骏马前,目露感慨。
任谁都听得出他语气中未尽的可惜之意,有几个沉不住气的褐国使臣脸上已经浮现出紧张之色。
李卓紧紧跟着皇帝,看似随意,但是但凡习武之人都能看出他的紧绷。
如果现在有什么意外发生,他一定能随时做出反应。
【李统领现在肯定紧张死了,估计很想伸手去把父皇的手扒拉下来】
李统领:公主懂我。
明知道那些马有问题,他还要眼睁睁看着皇帝靠近。
这跟看着皇帝拿着一把刀往胸膛上插有什么区别?
这要是皇帝有什么事,他也别想好。
被吐槽的皇帝:……
他讪讪地收回手,离马儿远了一点。
“李卓,去试试马。”
李孝君趁此机会偷偷给李卓塞了一个什么东西。
李卓将东西收好,翻身上马。
马是好马,跑起来如同一阵清风掠过,但是跑了两圈之后,马儿的眼睛竟然慢慢变得赤红。
渐渐地,马喘起粗气,莫名开始躁动、暴躁。
跑到第三圈时候,马儿凄厉地嘶吼一声,开始原地乱跳。
李卓在马背上如同风暴中摇晃的小船,似乎随时都有跌落的风险。
也幸好他有功夫在身,所以还能黏在马背上。
若是换一个不会武的,说不定已经惨死在马背上了。
李卓安抚了许久,马始终冷静不下来,无奈之下,他只能从马背上跳下来。
马儿攻击性强烈,见到他之后就跟疯了似的朝他冲过去。
李卓只能运气逃跑。
他逃,马追。
李卓怕误伤周围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大臣,只能绕着马场跑。
跑了两圈,他忽然灵光一闪,假装慌不择路的样子,冲到了褐国使臣中间。
关键是他演技不佳,看在旁人眼里就是面无表情,跟那索命的也阎罗似的。
褐国使臣:!!!
什么仇什么怨?
呃……不对,他们好像是始作俑者哦……
郑珣:!!!
招呼都不打一声的吗?
她连忙冲过去把木灼拉开。
木灼怔愣地看着郑珣的头顶,下一刻,眼眶慢慢地红了。
他没选错,也没有跟错人。
以后他就是铁大雍人,谁反驳他跟谁急。
皇帝后怕地拍了拍心口,揪住郑珣的耳朵就开始骂:“你蠢不蠢,不能让别人去,非要自己去冒险?”
见他没用什么力气,郑珣也就没躲开,配合地被他揪住:“父皇看不起我啊?!”
“这是看不看得起的问题吗?”
“那是什么的问题?”
皇帝被噎住,咬牙道:“你胆子大,你了不起。”
“我不只胆子大,我还厉害得很呢,”为了证明自己,她灵活地从皇帝的辖制下溜走,又挑衅地钻回去,“你看!”
皇帝:……
皇后忍俊不禁,眼看皇帝还准备动手,连忙道:“好了,这里乱糟糟的,我们先离开。”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另一边的褐国使臣已经鸡飞狗跳了。
马儿可不认人,发起疯来是见人就踩。
有几个柔弱的文臣躲不开,被踩在马蹄下生死不知。
跟木灼比较熟悉的礼部尚书拉住他的手,哥俩好地道:“来来来,老兄,我们回去喝酒去。”
木灼回头看了一眼,这些人已经看到过公主救他的一幕,看来是不能留了。
杀意一闪而过,很快就被掩藏在平静的神色下。
有几个躲过一劫的褐国使臣连忙跟上大雍的朝臣,因为大雍官员周围有许多侍卫,看起来比较安全。
大雍的众人看了他们一眼,没赶人,但是眼里莫名闪过遗憾之色。
褐国使臣:!
他们在遗憾什么?究竟在遗憾什么?!
他们回到太平殿的时候,脚程更快的李卓也追上来了。
被马追了那么久,他只是呼吸有一点紊乱,连汗都没出一滴。
有个褐国使臣犹豫地问:“李统领,我们的同僚。”
李卓歉意道:“马儿追得凶,没注意到他们。”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不怎么明显的诧异之色:“你们还记得他们呢?看你们这么毫无负担地离开,还以为你们之间有仇呢……”
褐国使臣被他这句话臊得低下了脑袋。
当然,他们不是意识到了自己的无情和错误,而是纯粹地被点出来后觉得难堪。
郑珣淡淡地总结:
【有仇倒不至于,冷漠自私倒是真的】
人有余力但是就是不肯出手,一个国家如果到了这种地步,也没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了。
重新坐定后,褐国使臣看着木灼,瞬间想起了刚刚郑珣救他的举动。
都不用证据,一看木灼就是跟大雍勾搭上了。
但是现在不是质问的时候,他们的心神全放在大雍的皇帝上。
献上去的马出了问题,这一遭,如果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们谁都逃不掉。
等不到一个结果,他们始终也无法安心。
但奇怪的是,没有任何一个人提起这件事,皇帝宣布了宴会如常进行,气氛又重新火热了起来。
按理来说,他们应该庆幸,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什么地方怪怪的。
片刻后,他们才反应过来,刚刚死了好几个褐国使臣,但是皇帝连提起都不曾,大雍人的情绪似乎还比刚刚高涨了些。
意识到这一点,他们不由得心中凄惶,莫名觉得面前遮上了浓浓白雾,让他们有些看不清前路。
那些本就准备来赴死的人都如愿地死在了刚刚那场意外里,但是有几个可是还想回去的!
他们也想平安回去。
此时他们完全没有想过,就连他们这些同为褐国的使臣都没有怎么将同僚的死去放在心上。
他们最先想到的,竟然是将此次意外栽在大雍身上,然后以此挑起褐国百姓的仇恨,为以后的战争做准备。
如果这件事办好了,回去等待他们的就是皇帝的赞扬和光明的前途。
但是这群意图踩着同僚尸骨换取富贵的人却在说:“大雍人好像还挺高兴,太可怕了。”
如果有大雍人知道他们此时的想法,一定会告诉他们:高兴,当然高兴了。
刚刚才回顾了一番彼此的仇恨,就有几个仇人死在面前,换谁不高兴?
李卓干得好啊!
若不是今日不能饮酒,他们一定会轮番上去把他灌醉。
郑珣说得没错,仇敌的头颅,适合就酒。
因为刚刚那场意外,郑瑾的情绪好了许多。
她忽然凑上去,故作随意地谈道:“好奇怪,那些马怎么会忽然发疯?”
郑珣冷笑一声:“他们搞的鬼呗。”
【这些马是他们特意培育出来的好马,平时看着一切都好,但是某次意外让他们发现了这批马竟然有一种致命的缺陷】
【它们一旦闻到芨芨草的味道就会发疯】
【而芨芨草能够固色,大雍几乎所有的布料染色时都加了芨芨草】
【衣物里的芨芨草不多,马儿闻到后不会立马发疯,但是时间久了,一定会出问题】
【刚刚李孝君给李卓的东西就是一个装满了芨芨草的香囊,所以这些马才会这么快显露异常】
郑瑾恍然:“那这些马肯定不能用了,宰了也怪可惜的。”
“别啊,虽然有缺陷,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些马确实养得好,如果交给对马儿有研究人,说不定还能培育出正常的马。”
光是想想以后大雍能有这么一批好马,她就高兴得快要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