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我们是不是还挺琴瑟和鸣的?”
一曲结束,瑺缙望着我满脸笑意。
“注意你的用词。”
我不太喜欢他这种轻佻的语气,明明才第一次见面,就表现得很熟络的样子,让我有些不适。
我转过头接着说:
“既然你也懂道,这么年轻难道不应该调和气性,专务清虚?缠着我做什么。”
瑺缙见我的反应冷淡,脸上的笑滞了滞,沉沉地说:
“这次请你来常家老堂,确实是唐突了,但你难道不想知道钱青真正的死因?”
一句话击中了我心里的鼓,其实九叔的死,在我心里一直是一个上了锁的箱子,我并不认为他最后的时刻,像父亲说的那么简单。
但我此行回家停留数日,也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瑺缙所在的常氏一族以北方音韵着名,古音、古乐、古琴、古器,面面俱到,涉猎甚广。
九叔专攻南方道教音乐,与常氏玉字门之间似乎有些渊源。
他或许真的知道些什么。
“斯人已逝,活的人还得继续活,我不是那种揪着过去不放手的人。”
纵使我心里已经犹如湖心投石,很难淡定,但嘴上还是风轻云淡的回道。
“哦?心这么大。那要是我说……把你们家失落的祖传音谱还给你呢?”
瑺缙凑近我,一口热气故意呼在我脸上,像是在挑衅一样的说:
“你要不要考虑拿什么东西来换?”
说完盯着我的领口,我感觉到胸口那块玉正在硌着我,脖子沉得发烫。
“走吧!”
我不再挣扎了,因为别的我都不在乎,唯有音谱,是我必须拿回来的东西。
“去哪?”
瑺缙侧着脑袋看着我问。
“来都来了,总得见一见你们家的长辈。”
我抬头直视他的眼睛。
天仙大戒说过:
行无为,行柔弱,行守雌,勿先动。
如果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发生,那我能做的只有顺其自然,然后借机行事。
瑺缙挑了挑眉,一脸欣喜的样子。
“玉字辈是单传,在这辈我就是最大的,不过常家倒是有个人你应该见见……先说好,那人不太喜欢我,会为难你也说不定。”
“不怕,来的路上老舅妈都叫了,谁还能拿我怎样?”
我没好气的说。
“真的?他们嘴也是甜!哈哈哈。”
这一笑,我发现他正经还是个孩子心性,跟着他一路往里走,大致把这个叫玉融的地方绕了个七七八八。
我只能说,两三辈有钱和祖祖辈辈都有钱真的不是一种段位。
太低调了,但是又无处不让人震撼着,京城就该是这样的地方。
汇聚着中华的缩影,文化漩涡的中心。
走了几回门才算是真正的登堂入室了,非常静的一面屋子。
角香的味很浓,有人在弹琴,曲子太老了完全没听过。
快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就默默有几个人跟在了我和瑺缙的后面。
我瞥了一眼,是去接我的那几个大哥,点头哈腰,跟瑺缙的保镖似的,真不知道这个小子有什么厉害的。
进去之后,才发这里点的应该是一种自制的香,八成是有什么功效,余烟袅袅的带着股子药味。
弹琴的是个有点风骨的中年人,这年头人都保养的好,看不出年龄来,但总归是算在大爷辈的了。
古琴我懂得不多,只知道他这把有些年头,音色不一样。
北方干燥琴容易裂,他这把音色倒是很润,还挺绝的。
我等着瑺缙张口打招呼,这样我也就知道自己该叫人家什么。
结果瑺缙迈着长腿进屋张口就说:
“练琴呐。”
琴声戛然而止,尾音似乎有些不悦。
“小老舅?”
“怎么说话呢,把小字去掉。”
瑺缙正色呵到,颇有威严。
早就听说过,正统非遗世家都很注重代序,不容有越。
瑺缙维护的不光他自己的脸面,而是他父亲这一脉的尊严。
那人忙欠身让了让,殷勤道:
“老舅,解厄之人可是寻到了?”
“只要想找还能找不到?”
瑺缙示意我坐下,亲自盖上盖替我把面前的茶碗绕了绕,细细的斟了第二道,柔声说:
“我侄子南方有茶园,这是今年采的新茶,你尝尝看。”
语气里爱意浓的像能掐出水来,腻得我发慌,不禁又打了个寒颤。
瑺缙这个人真是不简单,这样待我,就是故意要让眼前这个人看出来,我对他很重要,不许轻视我。
“好。”
我双手接过来低抿了一口,果然清而不涩,唇齿留香,我面上藏不住味,忍不住眯眼笑着点头说:
“这茶真好喝。”
这下把瑺缙看乐了。
“原来你还会这样笑呢?”
我无语的扶额,这小子只顾看着我,就把那老侄晾在一边,他不引见,我只好自报家门。
“打扰了,我叫钱小倩,您怎么称呼?”
瑺缙似乎是对我主动问人这一点有些不满,他原意是硬憋着对方先来问我的,先说话的就低了一头。
我知道他什么意思,但没打算理他。
“老舅妈问你话呢?聋了吗你?”
见对方不说话,瑺缙身边的人厉声催促道,那几个大哥也没有这个中年人年纪大,言语上却对他很轻蔑,着实让我有些看不懂了。
“在下常亨,是常家旁支的,岁大辈小,也不承祖艺,打理一些日常杂事罢了,钱小姐见笑了。”
中年人平和的回答道。
不承祖艺,那不就相当于是个弃子?
世家大族也真是够现实的,不传技也就算了,旁支的名里连个中间字都不给,听着就跟捡来的似的。
这种人能生活在玉融这种地方,似乎还管理着常家日常的一些运作,一定是有什么特别的手段,绝非善类。
“叫他老鬼就行,音感不怎么样,看人摸骨倒是在行。”
瑺缙扬了扬下巴说。
“我刚才听这位弹琴,虽然不是什么鸿篇,也能见着功底,怎么能说音感不怎么样呢?”
我如是说。
“自娱而已,与老舅相比,还是相差甚远。”
那个老鬼谦虚的说。
“知道就好!”
瑺缙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回道。
转过脸,又对我似生气似撒娇一样的扭着嗓子说:
“你干嘛对他那么客气,这些对我们来说都是最基础的,夸他做什么……我六岁就会了。”
说罢懊恼的把双手放在脑后。
老鬼听了瑺缙的话倒也不恼,走过来看我。
靠的近了,我才发现他似乎是有眼疾,视力很差的样子。
非常费力的上下打量着我,眼珠子上雾蒙蒙的一层,我都不确定他能不能看得清。
老鬼缓了缓说道:
“钱小姐看上去清贵得很,不介意的话,我替你摸骨看相。”
“您抬爱了,不过吉人自有天相,我不看这些。”
拒绝啊,当然是拒绝!
我堂堂都市俏佳人,让你一个瞎眼老头子摸骨,我像是有那个大病。
……
“啊!!!”
几分钟后,老鬼因为弹琴修的非常长而且尖的指甲,深深陷入我胳膊的肉里,我头皮发麻,顾不上礼仪的大叫,坐在圈椅上双脚的后跟在地上来回的蹬着,明明只是被钳住了左胳膊。
“她一定很痛。”
我听见瑺缙手下的眼镜大哥吐槽的声音,瑺缙却没有叫停的意思。
“迟早得痛这么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