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
「嗯哼?」
辛石城执法局旁边的高楼天台,东秋仰面对天躺着,手中拿着一个从执法兵身上扣下来的金属轴承。
轴承被高高地抛起,在深蓝色的天空中停顿片刻,又稳稳地落回东秋的手里。
周而复始。
“那个纸条,让我感到困惑。”
「困惑什么呢?」
四小时前,高华街道路口。
刚才保护他们的执法官倒下,游行的学生们,已经彻底被暴戾的执法兵,吓得失了魂。
而程露,神色复杂地看着倒在地上的程雨,嘴唇紧紧地抿着。
“阿露,程叔叔不会有事的!执法兵执行限制命令时,使用的是柔性电网!”
“我们先走!”
姜泽拽着程露的胳膊,飞快地解释道。
可是不知怎的,程露仿佛陷入了僵直,姜泽完全拽不动她。
眼前的画面中,隐约有火光在闪烁。
程露的目光,死死盯着程雨被电得紧绷的面孔。
直到执法兵的枪口对准了他们。
姜泽大惊失色,爆发力量将程露推到一边,自己借力猛地跳向另一边。
然而,执法兵没有第一时间开火,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做完规避动作,抓准他们恢复平衡的时间节点迅速再次瞄准。
心底一沉,姜泽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旁边楼顶,第一次见到执法兵的东秋,不禁对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两把短刀出现在东秋的手中,身躯快速淡化,遁入虚无。
姜泽等了一会儿,想象中的麻痹感没有到来。
偷偷睁眼一看,执法兵已经被斩成了三段,金属零件像一堆破烂一样散了一地。
惊恐之中,姜泽又感到一种劫后余生的放松。
见程露还在愣神,姜泽也不再避讳了,一把抱起她逃离了现场。
隐藏在虚无中的东秋,有些失望地看了看执法兵的残骸,正欲离开。
一点新鲜的血腥味,吸引了他的注意。
转头看去,街角一个穿着校服的身影,匆匆拐进了阴暗的巷子。
原地只留下一具穿着不同校服的尸体。
还有一张被石头压着的纸条。
“那个人,会从生命的死去之中,获得什么呢?”
东秋又抛起轴承,稳稳接住。
「她并不在乎生命本身的意义,她的心灵中只有虚无。她获取的东西,对我们没有意义。」
“那么,她又为什么要模仿我们?”
一一沉默了。
东秋能感觉到,一一也在困惑。
时间归于平静,东秋拿着轴承,用手指摩挲着里面镶嵌的钢珠。
过了一会儿,东秋将轴承随手丢弃。
“破坏那台执法兵,没有得到什么能让我思考的东西。”
「要再杀一个人么?」
“不,我希望好好想一想,那张纸条背后的信息。”
「嗯好。」
“那么,回家吧!”
苏醒过来的程雨,坐在滑轮椅上,被推到了会议大厅。
被摧毁的执法兵的头颅,就摆在会议长桌的最中央。
两侧坐满了执法官,首端位几位执法官长,簇拥着一个体型瘦削,胡子拉碴的男人。
辛石城执法局长——敌丈。
两位首都来客没有上桌,坐在了会议大厅的角落。
他们背后的墙壁上,象征着兰德的旗帜低低地垂着。
旗子是水蓝色的,上面有一个红黄掺杂的单面环。
“很好,人都到齐了。”
陈风向敌丈颔首示意。
敌丈单手握拳,伸至面前。
猛地一拳砸在会议长桌上!
“会议开始!”
还有些犯迷糊的执法官们,被他这一嗓子,吓得清醒了几分。
“很抱歉,凌晨召集大家来开会。”
陈风向所有人展示了一个印码,在执法官之眼的扫描下,一份详细的案件信息传输到所有人的脑海中。
“嘶!”
有几人倒吸一口冷气。
“诸位也看到了,在这次案件的凶手面前,执法兵没有发挥出任何作用,甚至没有看见凶手便被瞬杀。”
“怎么可能?”
一位微胖的执法官长惊恐地说道。
“辛石城里,有能秒杀执法兵的人?”
话音刚落,所有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敌丈。
这位执法局长,正是整个辛石城执法局的最强之人,同时也兼任特种作战队执法官长。
敌丈也是众人所知的,唯一能秒杀执法兵的人。
微胖执法官长也是反应过来了,自嘲地笑了笑,没再说话。
“大家有什么想法,或者分析出什么信息,现在可以说一下了。”
坐在桌角的刘启,举起了右手。
“有一条明显的线索,那就是现场受害人身边留下的纸条,表明这是一次模仿作案。七十三、七十四、七十五号受害者,全部是年纪相仿的学生。结合之前凶杀缉令一号毫无规律的作案风格,我推测,这三起案件中只有一件是凶杀缉令一号所为,剩余两件为模仿作案!”
“很好,那么你掌握了什么其他线索呢?”
“目前还没有。”
坐在角落的容娅,不屑地嗤笑了一声。
陈风也没有生气,继续用平和的语气问道。
“你认为,哪一个案件是凶杀缉令一号所为呢?”
“七十四!”
刘启斩钉截铁地回答。
七十四号受害者,正是他的女儿刘樱。
这时,另一名执法官提出了质疑。
“不对吧?如果是模仿作案,按照时间逻辑,凶杀缉令一号对应的,应该是七十三号案件。”
“刘启,你为什么如此笃定是七十四号?”
陈风也疑惑地发问。
“我按照犯罪心理去推理,得出了一个最可能的结果:模仿者杀了一个学生,高傲的凶杀缉令一号认为模仿者的手法过于拙劣,于是亲自杀了另一个学生作为示范。模仿者得知后非常兴奋,也明白了凶杀缉令一号想要传达的意思,所以再次杀了一个学生,并附上一张纸条来作为答复。”
“愚蠢的主观臆测!”
容娅不屑的声音响起。
“按照你的说法,这个模仿者有能力击杀执法兵,有这种能力的罪犯,骄傲必定在只杀人的凶杀缉令一号之上!这种人,绝不会以那么低的姿态,向凶杀缉令一号低头!”
砰!
熟悉的拳头砸桌子声。
只见敌丈微微偏头,用余光看着身后的容娅。
“首都执法官01715,作为这次会议的旁听者,你没有资格在会议中发言!”
“你!”
容娅怒目圆睁,可目光对上敌丈那冰冷刺骨的眼神时,怒火顿时被吓退。
“不可理喻……”
容娅小声嘀咕了一句,气呼呼地偏过头。
不料,被怼了的刘启,反而向容娅浅鞠一躬。
“感谢这位执法官的意见,我方才的推理确实存在漏洞。所以现在,我补齐逻辑后重新推测。”
“执法兵被击杀和七十五号受害者遇害,两者之间有几分钟的空隙。因为,也许凶杀缉令一号,也来到了七十五号案件的现场,并且出于某种未知目的击杀了执法兵。而他不知道的是,模仿者同样在现场,目睹了这一过程。出于慕强的崇拜心理,杀害了七十五号遇害者。”
这个猜测更加合理一些,但众人还是面带疑惑。
敌丈一抬手,压下所有的议论声。
“好了,不管是凶杀缉令一号还是模仿者,我们都要抓住!现在讨论谁做的哪个案子意义不大。既然不能确定摧毁执法兵的人是谁,从今往后的巡逻,你们每个人都要提高警惕,听到没有?!”
“是!”
“另外,特种作战队!”
“到!”
桌子一侧的十几名执法官,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
“今天开始,你们也参加巡逻任务!”
“是!”
敌丈挥手让他们坐下。
“还有什么事么?”
他问身旁的陈风。
这时,身后的季然说话了。
“敌局长?”
比起与陈风相处时的泰然自若,这位来自首都的执法官长,语气中带上了几分谨慎。
“我们这边有几个问题,想要询问程雨执法官。”
敌丈冷冷地瞪了他一眼,陈风赶忙拽了拽他的袖子。
“季官长,您请问。”
季然笑着点点头,目光转向坐在滑轮椅上的程雨。
“根据执法兵传输回来的画面,在执行任务时,你曾袭击过该执法兵。对此你有何解释,程雨执法官?”
程雨揉了揉还有些麻的脸,神情不快。
“季官长,你应该也看到了。当时那台执法兵,在向平民开火!”
“一群游行的学生,被它当做不法分子。如果我不出手,执法兵使用的刺激性拘捕电流,很可能会对那些孩子造成永久性的损伤!假如当时由我来疏散人群,这一切完全可以避免!”
这句话惹怒了容娅,她一拍大腿站起来。
“荒唐!”
“面对未经批准的未知聚众活动,拘捕已经是最温和有效的方式!你不去问责那些擅自举行游行的学生,反倒来质疑执法兵?你又怎么知道,那些不是伪装成平民的罪犯?”
程雨愣愣的不知该如何回答。
突然,一只拳头第三次砸到桌子上。
“我再重申一次,你没有资格发言,首都执法官01715!”
容娅气鼓鼓地又坐了回去,季然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
陈风见两位首都来客不高兴,赶忙跑出来打圆场。
“程雨执法官袭击执法兵,违反行动秩序,不过念在他保护平民的初衷,暂且记处分一次!”
刚坐下的容娅,腾地又站了起来。
“这样的处分不符合章程!”
所有人惊讶的目光投向她,容娅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冲动,紧张地望着敌丈那瘦削的背影。
然而这一次,敌丈没有再训斥她。
“就这样吧。散会!”
敌丈披上外套,径直离开了会议大厅。
刚从麻痹中恢复,走路还有些踉跄的程雨,被容娅拦在走廊。
“你不该阻拦执法兵。”
程雨有些无语地看着这个女人。
“我说过,我是为了保护平民。”
“拘捕型电流枪,不会对人产生永久性损伤,这一点你在培训的时候应该学过。”
“他们只是些学生!”
程雨冷冷地看着她的眼睛。
“他们为了哀悼死去的同学而游行,他们没有做错什么。哪怕只是麻痹性的电流,他们也不该承受!”
“低级的同情心,低效率的判断。作为执法官,你应该对整个执法体系负责!”
听着容娅的贬低,程雨感到好气又好笑。
“啧,就你牛逼!”
似乎是被程雨粗鄙的语言逗乐了,容娅也露出一个半气半笑的笑容。
“我会对陈官长说,撤销你的处分。”
程雨惊讶地挑了挑眉。
“哦?我还以为你会落井下石。”
容娅又恢复了那副高傲冷漠的表情。
“我欣赏你的工作态度,还有对正义感的坚持。”
“但是你愚蠢而低效的工作方式,让我感到可笑。”
程雨笑了,他突然发现,这位来自首都的执法官,似乎也没那么差。
在他的目光下,容娅也终于绷不住那张冷脸,与程雨相视而笑。
“你很有勇气,明知不敌,还敢向执法兵出手。”
“你也……挺牛逼的。”
想回夸却没想到词的程雨,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第一次见面时,你说和那个受害者,聊了关于第二未来的看法。”
“你希望第二未来,是什么样的?”
程雨面色微黯。
“我是一名执法官,维护正义是我的工作。哪怕一切都已经注定,正义变成了可有可无的概念。”
程雨侧目,窗外的蓝色夜幕中,有淡淡的金红色晨曦,正悄然浮现。
“我希望第二未来,能够赋予兰德真正的正义。让正义不再可笑,不再虚化。”
“这样,我所做的一切才有意义。”
“所以本质上,我还是自私地希望着,第二未来能赋予我意义。”
容娅静静地听着,也偏头去看,窗外那愈发浓郁的晨光。
过了一会儿。
“我叫容娅。”
“程雨。”
“我知道,我审过你。”
容娅转身离开,神情与气质再度恢复冷傲。
只留下两个带着笑意的字。
“蠢材……”
与此同时,敌丈的办公室中。
季然坐在敌丈的面前,坐姿板正而拘谨。
“敌局长,刚才会议的时候,你把特种作战队,也调入了巡逻。”
他轻轻捻着自己的山羊胡,眼神中已经没有了敬畏。
“你也看到了,执法兵在凶杀缉令一号面前不堪一击。即便是这样,你还是要派手下的兄弟去送死么?”
敌丈没有说话,只是周身的气息越来越冰冷。
“不不不,癸寒城反抗军,爱兵如子的敌将军,怎么会舍得让兄弟去送死呢?”
“明天,云枭的调用交接手续就完成了。在云枭的配合下,你手下的特种作战队,应该有能力在短时间内,限制住凶杀缉令一号。”
“如果不出我所料,敌将军……”
无视敌丈的恐怖气势,季然戏谑地眯起眼睛。
“你打算,亲自对凶杀缉令一号出手了吧?”
“是又如何?”敌丈冷哼道。
季然微笑着摇了摇头。
“不行,不行,不行。”
“如果由你出手,擒杀了凶杀缉令一号。我和小容这一趟,可就算白来了。”
保持着端正的坐姿,季然此时却像个斜躺着的恶魔。
“首都最近也降温了,敌将军。”
“你的老部下们,也要添件衣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