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山脉,第一峰。
玄穹殿。
此处是第一峰主殿内最为庄严肃穆之所,原本是议事之所,最初由天机老人所建。
自百年前霍御登上魔尊之位后,议事之所便被迁至了第三峰,玄穹殿自此鲜少启用,但依旧被打理得一尘不染。
殿内,三十六盏青铜长明灯无声燃烧,灯油取自南海鲛人之脂,历经岁月而亘古不灭,青白色的火焰在琉璃灯罩中跃动,将偌大的殿堂照得通明。
霍御端坐在整块幽冥玄铁雕琢的宝座之上,修长的手指随意搭在扶手的螭首浮雕处,一袭素白长袍随意地垂落阶上,衣袂间银线云纹在光影交错中若隐若现,光芒流转间,宛如月华倾洒。
此等谪仙之姿,与殿内阴沉肃穆之气本应格格不入,然而霍御仅是静坐于此,即便面无表情,周身所散发的威势已足以令在场众人屏息凝神,噤若寒蝉。
只不过多数时候,能在这玄穹殿内近距离感受魔尊无上威压的,唯有左护法一人。
此刻,他正单膝跪地于殿下,不敢抬头直视殿上之人,眼角余光只能瞥见尊主雪白衣袂的一角,如霜如雪,不染纤尘。
即便殿上之人始终未发一言,左护法依旧毕恭毕敬,语速低沉而清晰地汇报着尊主闭关期间修仙界的种种动向,声音低沉而清晰,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一概略去不提。
“……最后是正魔边界的局势,自黔州大战后,边界各派之间摩擦不断,死伤渐增。龙渊殿与玄阴鬼域一直在暗中调遣人手前往边界诸城,只是一直未以明面身份参与纷争。”
“尤其是近日,灵霄宫……那位分神期大能冲击大乘失败,东方异象持续四天不散,此事在魔道各宗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言及此处,左护法的喉头不自觉地微微滚动了一下。尽管他自坐上这护法之位以来,历经无数风浪,见惯了大场面,但提及此事时,心中仍不免泛起一丝寒意。
——那可是分神巅峰的大能,距离大乘仅一步之遥,却仍难逃道陨之劫。
他稍作停顿,见殿上之人依旧没有开口之意,不敢迟疑,连忙继续道:
“自那之后,龙渊殿与玄阴鬼域的动作愈发频繁,似乎想要趁此机会,正式插手边界的纷争。”
话音落下,殿内再度陷入沉寂。
左护法保持着单膝跪地的恭敬姿态,头颅低垂,视线紧紧锁定在身前三尺的黑曜石阶之下,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殿内的气氛压抑得可怕,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一般。
霍御依旧端坐于玄铁宝座之上,面色平静如水,甚至连目光都未曾有丝毫偏移。
自左护法开始汇报起,他的神情就未曾有过一丝波动——没有不耐,没有思索,更没有一丝一毫的兴味。
左护法心中暗自苦笑,却也不敢有丝毫妄动。
尊主这些年不是闭关潜修,便是离峰远游,行踪飘忽不定。今日能在第一峰见到他已是难得,他自然要把握机会,将这段时日的要事尽数禀明。
至于尊主到底听没听……
那不是他该揣测的事。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长明灯的火焰在殿壁上投下摇曳不定的光影,勾勒出几缕幽深而神秘的暗纹。
不知过了多久,上首终于传来一道声音。
“知道了。”
简短三字,如碎玉落冰,不带丝毫情绪。
却令左护法如蒙大赦,紧绷的肩背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分。他立刻低声道:
“属下告退。”
言罢,他缓缓起身,垂首连退三步,方转身离去。他的脚步声极轻,未在这空旷的大殿中激起一丝回响,身影飞快消失于殿门之外。
殿内,又恢复了绝对的寂静。
霍御依旧维持着原本的姿势,雪白的衣袂纹丝未动,仿佛一尊冰雕玉琢的神像。那双漆黑如夜的墨色眼眸微微低垂,思绪却早已飘向了远方,全然不在正魔两道这些小摩擦上。
此类事情并非首次发生,龙渊殿与玄阴鬼域那些小动作无足轻重,最后也没掀起什么波澜,不值得他分神。前世如此,今生亦然。
天权虽然身陨道消,但灵霄宫隐居海外,不问世事已有数千年之久。天权活着的时候固然是一种威慑,但如今陨落,对中原的局势而言,实则并无太大影响。
正魔两道之间的平衡,从来都不是建立在灵霄宫拥有几位分神期修士之上,而是取决于——霍御是否愿意掀起战端。
若天权真能突破至大乘之境,或许局势会瞬间逆转。只可惜,她没有。
如此浅显的道理,血影魔君、丹辰,以及他们背后那两个自百年前与霍御一战后便销声匿迹的老古董,心中比谁都清楚。
比起看似风雨欲来的中原局势,霍御此刻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击在扶手之上,一道灵光闪过,掌心凭空出现一块木片。
这木片约莫三寸长短,边缘参差不齐,断面粗糙不堪,仿佛是被人随意自树上劈砍而下
木片表面粗粝,纹理间还依稀残留着些许树皮的斑驳痕迹,无论怎么看,都不过是一块再寻常不过的朽木,毫不起眼。
然而,就在这块看似平凡的木片之中,却暗藏着一道神念,其中仅仅记录了一个位置。
这木片正是那位大乘期的青年临别之际,亲手交予霍御的。
——“你可知道,为何如今会变成这般模样?”
当时,面对这个问题,霍御的回答是:
“天道已死。”
在说出这四个字之前,他其实并未完全确信这一猜测的真实性,这本是他用来诈对方的虚言。
然而青年的反应,却意外地证实了这个信息。
青年笑罢之后,却并未直接解释“天道已死”这四个字背后的深意,反而兴致勃勃地拉着霍御论了整整三个时辰的道。
期间多半是那人在滔滔不绝地讲述,从上古秘辛到修行感悟,言辞间透着难掩的兴奋,仿佛太久没有遇到能与之对话之人。
直到临别之际,青年也未曾询问霍御的姓名,亦未告知自己的名号,只是将这木片交予霍御。
“小友若有空闲,不妨去此地一探,那里或许有你想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