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子·说难》有言:事以密成,语以泄败。如果不是因为提前泄露了皇太子赵祯即将代君监国的消息,那么丁谓和曹利用怎有可能从案板上的鱼肉变成捅入寇准后背的利刃。这个教训对寇准来说可谓惨痛至极,更可悲的是,他这一生都将没有机会再次翻身,这一次从人生巅峰的坠落将是他此生以主角的身份在历史舞台上所发出的最后一声绝唱。
这年六月,寇准的罢相制正式下发,他被免除宰相之职并降为太子太傅、莱国公。但是,需要注意的是,他可没有被外贬为官,而是继续在京城里待着。
这其实也不难理解,寇准被罢官的原因是因为他被丁谓等人告了黑状,说他要谋反另立新君,可证据呢?除了一份还没来得及上呈的请太子监国的奏表,寇准身上可是没有任何的把柄和漏洞。甚至可以说,但凡赵恒能够想起一点当时与寇准的口头约定,那么寇准都不会被罢官。
那赵恒为什么会为此而愤怒?因为这个时候他又觉得自己没什么毛病了,对自己的病情极度敏感的他觉得寇准奏请赵祯监国是在诅咒他,所以他要治寇准的罪。要知道当初赵光义箭伤发作之时,他就因为冯拯等人请立太子而龙颜大怒将一众人等外贬到岭南为官,更何况寇准还是要太子监国,这不就是明摆着说他赵恒不行了吗?毫不夸张地说,寇准这回真的就是被赵恒这个间歇性精神病人给玩死的。
寇准被罢免这件事其实还可以说明一些问题,比如丁谓的势力已经庞大到足以轻易地搞垮看似地位无可撼动的寇准,再比如寇准的不得人心。一个人在职场上有敌人并不为奇,可像寇准这样四处树敌而且把身边的所有人都变成敌人还真的是一件难度很大的事,但寇准却不费吹灰之力就办到了。按理说,寇准此次所犯的错误其实谈不上很大,可满朝公卿为什么就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替他说话呢?说得极端一点,他被罢免以后指不定有多少人在拍手称快,可这些人未必都是丁谓的同党。
请问:如果你有寇准这样的一个领导或同事,你会喜欢他吗?假如你在他手底下做事或者与他共事,你每天会是什么心情和状态?寇准的故事我们已经讲了很久了,也相信很多人都很欣赏他这种直来直去的个性,可问题在于我们是在隔岸看风景,如果把你放到寇准的身边去,你确定你还会喜欢他?你确定能不被他所讨厌或嫌弃继而挖苦你或者一脚把你从他跟前踹开?
事实上,在我们的身边像寇准这样的人并不罕见。不管什么发生了事,他们这种人首先举起一面我永远正确的大旗,然后就会把心里的话或者所有的不痛快全部吐露出来。他们不会去理会别人的感受和想法,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永远正确,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所代表的就是正道,所以他们可以因此而藐视一切。更可笑的是,他们觉得对方不但不能因此而记恨他们,反而得感谢他们,因为是他们为对方送来了真理和光明。
问题在于什么?那些嚷嚷着是在替天行道的人以及那些自称代表正义的人,请问:老天爷同意你代替他了吗?正义允许你代表他了吗?更何况,你所认定的天道和正义不过是你的自以为是,那只能代表你,说白了这就是在以个人的意志去强加于他人之身。这样的人有谁会喜欢?又有谁能够容得下他?
当然,例外肯定是有的,比如你是开天辟地改朝换代的一代圣君,或者是与此极致类似的人物,除此之外,任何人这样干都没有什么好下场。美国前总统西奥多·罗斯福有句名言:说话要和气,但手里应该随时拿着一根大棒。强如超级大国的总统尚且知道说话要尽量和气,某些人凭什么就觉得自己只要站在制高点上就可以无视甚至是践踏别人的尊严?
很不幸,寇准就是这种人。
好了,我们就此打住,回归正题。
寇准罢相远不是这起政治大戏的结局,而只是高潮部分的开启,真正的好戏这时候才刚刚上演。因为寇准仍然身处京城,也因为宰相的人选赵恒迟迟难下决断,于是乎寇准和丁谓以及其他觊觎宰相之位的人都在蠢蠢欲动。对寇准来说,他当然不会甘心失败,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地向丁谓集团发起反击以图东山再起,而不是就此认赌服输准备安享晚年。丁谓等人看到寇准还待在京城也是恐惧日深,他们也在加紧活动力求能让赵恒同意将寇准尽快地赶出京城。
七月,赵恒将参知政事李迪以及重回朝廷担任兵部尚书的冯拯召入宫中商议政事,一同受召面圣的还有翰林学士钱惟演以及皇太子赵祯。自从寇准被罢相之后,赵恒就有意让李迪担任宰相,但李迪数次婉拒,这一次赵恒再度当众要求李迪接任宰相。
正当李迪准备再次拒绝时,一旁的皇太子赵祯立马拜于赵恒的跟前,说道:“感谢父皇任用李宾客为相!”
赵祯这个小孩子当然是对此很高兴,毕竟李迪是他整日朝夕相处的老师。见儿子如此懂事,赵恒转过头对李迪笑道:“太子都这样说了,你还有什么好推辞的?”
李迪就此半推半就地同意了。等到李迪和冯拯走了之后,钱惟演又单独请见赵恒。他这次可是带着使命而来的,作为丁谓的同党,他现在要为丁谓充当打击寇准的马前卒。
钱惟演对赵恒说道:“陛下,寇准自从被罢相之后就很不老实。他近来大肆联络朝廷内外的官员准备东山再起,这里面甚至还包括陛下身边的近侍,而且他的身边还聚集了一些通晓天文和占卜的术士。臣担心寇准这是在结党营私,不如早点将寇准赶出京城以免闹出什么乱子来。”
赵恒有些犯难地问道:“既然要让他出京,那该以什么名目呢?”
钱惟演避重就轻地转换了话题,说道:“臣听说寇准被罢相后就写好了请求外放到河中府(今山西永济)的奏表,但他看到陛下迟迟都没有任命新的宰相,又听别人说陛下有意重新对他复相,所以他就没有呈上那道奏表。”
赵恒略微沉思了一下,说道:“那就让他去河中府吧!”
钱惟演大喜,他终于以一己之力除去了寇准这个后患,于是他请求赵恒让李迪去给寇准当面传旨。钱惟演这一招可谓阴毒至极,让李迪这个新任宰相去给寇准传旨明摆着是想让寇准嫉恨李迪,但这事赵恒没搭理他,而是借机向钱惟演征求意见。
赵恒问道:“朕已经决定让李迪担任宰相,你觉得他这个人如何?”
钱惟演淡淡一笑,回道:“李迪这人宅心仁厚,为人也没什么可诟病的,但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长处,他之前在中书省里根本不敢对寇准说个不字。所以,臣觉得陛下还是重新任命他人为宰相,而且要越快越好。”
钱惟演没有说丁谓的名字,他希望赵恒能够主动提到丁谓,可赵恒就是不说。
赵恒很是为难地说道:“朕也想早日任人为相,可现在除了李迪之外,朕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钱惟演回道:“既然如此,那陛下何不先提拔两三个人担任参知政事?”
“哎!”赵恒叹息道,“参知政事的人选也难找啊!你觉得现在朝中谁的能力可以位居李迪之上?”
万般无奈之下,钱惟演终究还是不得不露出了他的真面目,他向赵恒举荐了丁谓、曹利用以及枢密副使任中正,而且还说这三人都比李迪强。可是,这时候赵恒的脑子根本没犯糊涂,他以沉默回应了钱惟演的举荐。
钱惟演转而求其次,他又推荐了冯拯并说了冯拯一大堆好话,可赵恒还是沉默不言。过了一会儿,赵恒突然提到了一个人。
“你觉得张知白这个人如何?”
钱惟演一听这话差点气哭了,心想着用张知白为相还不如让他这个翰林学士直接上。他回道:“张知白倒是清廉,用他担任参知政事尚可,让他当宰相恐怕有些不妥。”
就这样,两人说了半天什么结果也没说出来,赵恒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让李迪出任宰相最为合适。眼看赵恒就要下逐客令,钱惟演决定再次给寇准补一刀。
他再又提醒赵恒:“陛下,寇准外出为官这事得早点定下来为好。他在京城里树大根深,朋党众多,而且他的女婿王曙还是太子的宾客。现在虽然他不是宰相了,但朝中上下没人不怕他。臣斗胆说一句,朝廷的大臣们估计有三分之二都是他寇准的党羽。臣也知道这些话可能会给自己招来祸患,但为了朝廷社稷的安稳,这些话臣不敢不说,也不得不说,还望陛下明鉴!”
各位,何为小人?
见其一脸的慷慨激昂和悲壮,赵恒也不免被其感染。他对钱惟演说道:“爱卿不必担心,有朕在,他寇准不敢拿你怎么样!”
几天之后,赵恒的一道诏书颁下:任命参知政事李迪为吏部侍郎兼太子少傅、平章事,刚刚回到京城并出任兵部尚书的冯拯加官为枢密使兼吏部尚书、同平章事。
这份任命里面其实还有个小插曲,赵恒本来打算给冯拯加官为吏部尚书兼参知政事。他召来杨亿撰写制书,但杨亿说他可以给李迪写拜相制,但冯拯是刚从河南府回京的,所以给冯拯写拜官制这种事不该由他这个翰林学士来干,而是应该交给知制诰去做。也就是说,这两份制书得有一个翰林学士和一个知制诰分别来完成。
赵恒最近已经被手底下这帮翰林学士和知制诰具体的分工给整糊涂了,他问道:“那你这个翰林学士到底是负责干啥的?”
杨亿回道:“如果陛下是要任命李迪出任枢密使或者宰相,那这就该由我们翰林学士来写诏书……”
没等杨亿说完,赵恒便有些不耐烦地说道:“那好,朕现在就任命李迪为宰相,冯拯为枢密使,你就这么写吧!”
见赵恒似乎快要发火了,杨亿也就没再敢多说什么,他一口气把两份制书都给写了,而赵恒的这口气也顺了,但这也因此而闹出了一个笑话:宋朝开国以来第一次出现了有三个人同时担任枢密使的“盛况”,此三人分别是丁谓、曹利用和冯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