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怀正的这个堪称疯狂至极的政变计划出炉后,他找到的第一个同伙不是别人,而是他的弟弟——此时官居宋朝礼宾副使的周怀信。兄弟俩一番合计之后又先后找到了另外三个帮手,此三人分别是客省使杨崇勋、内殿承制杨怀信、合门祗侯杨怀玉。在仓促地举行了一场秘密会议后,周怀正决定在七月二十五日这天正式举事:杀丁谓、废刘娥,复寇准、立赵祯!
如果这件事真的做成了,那么宋朝的历史必将改写,而他周怀正的大名也必将超越宋朝历史上的那些诸如王继恩、秦翰、李宪这等超级大太监,即使后来的宋朝第一太监童贯甚至都有可能只能叹而望其项背,可事实却是周怀正这个人在宋朝的太监里几乎没什么知名度,原因就在于他的这次政变失败了,而他自己也被砍了脑袋并被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
周怀正的这起政变从一开始就不顺利。如上所言,他的第一个同谋者是他的弟弟周怀信,但周怀信根本就和他不是一路人,我们甚至可以说周怀信是被裹挟乃至是被逼迫着参与了此次事件。当初周怀正暗中勾连朱能在陕西搞天书事件时,周怀信就劝自己的哥哥不要干这种欺君之事,可他的建议完全被周怀正给当成了一个臭屁。当周怀正这次说自己准备发动政变时,周怀信最初更是跪在地上大哭着恳求周怀正不要做这种足以诛灭九族之事。然而,已经被死亡的恐惧以及政变成功可能会带来的诸多利益给蒙蔽了心智的周怀正已经成了魔,谁的话他都听不进去,包括把他一手养大的老爹(养父)周绍忠。
在得知周怀正密谋起事后,周绍忠捶胸顿足地仰天长叹:“这个挨千刀的逆子,迟早有一天我要被他害死啊!”
政变这种事本就该是极度的机密,可周怀正显然不够格做此等大事。事情还没开始就让全家人都知道了且无人支持,他这次若是能政变成功那可称得上是人间奇迹。可是,当一个人走投无路之时是什么蠢事都干得出来的,而且无论他做什么事在主观上都合乎情理。
我们简单对比一下周怀正和他对面那些人的吨位就能看出孰弱孰强,这一点就连周怀正临时拉拢起来的同伙也都心知肚明。他们对面的人可是皇后刘娥、宰相丁谓和枢密使曹利用以及其背后的若干党羽,你周怀正现在近乎于成了一个没牙的老虎,就你这样的吨位也想跟当朝的皇后和宰相以及枢密使为敌?这不纯粹就是在找死吗?
有鉴于此,七月二十四日这天傍晚(原定举事日期的前一夜),被周怀正视为他此次政变左膀右臂的杨崇勋和杨怀吉在巨大的心理压力面前终于是崩溃了,他俩偷偷跑到丁谓的府中将周怀正准备在第二天起事的预谋全盘托出。丁谓于深夜之时再一次地坐上了那辆牛车去找曹利用商量对策,这两人通宵达旦地密谋了一整夜,一个针对周怀正以及寇准的计划就此诞生。
第二天的黎明时分,还没怎么睡醒的赵恒被人紧急从床上叫了起来,来人说曹利用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向他当面禀奏。赵恒在崇政殿接见了曹利用,周怀正阴谋政变一事就此彻底败露。赵恒大惊之后便是狂怒,恰好此时周怀正就在崇政殿东侧的偏室待着,赵恒随即传令御前侍卫前去捉拿周怀正并轻而易举地将其擒获。
这起将会震惊天下的政变就这样还未开始就被扼杀,赵恒把这件案子交给了曹玮去审理(曹玮在这年的正月被调回京城并被升任为宣徽北院使、镇国军留后兼任佥署枢密院事)。周怀正此时已是案板上的鱼肉,再加上有杨崇勋这个污点证人的当面指控,周怀正明白自己大势已去遂对阴谋政变一事全部招供。
曹玮再将周怀正押赴承明殿由赵恒亲自问话,面对周怀正的供词以及殿下跪着的这个相处了几十年的老友,赵恒心头的滋味无以言表。他问周怀正为何要这样做,但此时已经是万念俱灰的周怀正并不给自己解释什么,他只是一个劲儿地祈求赵恒能够饶恕他的罪行。可是,他实在是太天真了,自古阴谋政变者有几人还能活命?况且,就算赵恒想饶恕他,可刘娥、丁谓、曹利用能饶过他吗?
周怀正最终的结局是被赵恒下令押赴城西的普安佛寺予以斩杀。按理说,周怀正谋反应该株连其家,但赵恒最后还是决定仁慈一回:周怀正的父亲和弟弟被杖责之后再又发配流放,周家有官职的亲属全部除名,家产抄没入国库。这虽然也很悲惨,但至少他们这些人最后算是保住了性命。
当然,单单只是杀一个周怀正并不足以平息丁谓和曹利用乃至是刘娥的怒火。丁谓因为此事而建议赵恒追究朱能献天书一事的责任,这一棍子抡下去导致很多人纷纷扑街:朱能的父母以铜百斤赎其罪,朱能的两个儿子被发配流放,朱家被抄家。陕西乾佑观的观主王先、道士张用和、殿直刘益、借职李贵和康玉、殿侍唐信和徐原,以上人等均被刺面并发配流放。
这当然没完,因为周怀正此次政变其最终目的是要拥立小孩子赵祯为皇帝以及让寇准重新担任宰相,所以这两人也因周怀正而被牵连。有人向赵恒建议应该对皇太子赵祯予以惩处,有些昏了头的赵恒差一点就准备拿自己的儿子开刀。关键时刻,宰相李迪挺身而出。
李迪对赵恒反问道:“陛下,你真的要这样做吗?你好好想一想,你现在还有几个儿子啊?”
赵恒一听这话顿时才回过神来,年过五旬的他如今就赵祯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而眼下他的身体又是这般模样,如果真把赵祯给收拾了,那他可就真的是绝后了。那他这万里江山准备留给谁啊?又是谁将来为他送终哭灵啊?
赵恒于是当场下令:“从今以后,不得再有人因此事而责咎于太子!”
这赵祯算是被李迪给保了下来,可寇准就难逃此劫了。周怀正发动政变可是要立你寇准为相,你敢说你俩私下里没有交易和内幕?你敢说你对此事一无所知?就算你寇准没有涉及此事,但你身边的那些人却未必没有与周怀正暗中串联。再者说,在周怀正和朱能导演的天书事件中,你寇准是白纸黑字地参与了其中,就算是因为这事你寇准也得挨刀。
于是乎,在丁谓等人的一通唾沫横飞之下,经赵恒首肯,一道皇命就此颁下:太子太傅寇准降为太常卿、知相州(今河南安阳);翰林学士盛度、枢密直学士王曙一并罢职并分别出京担任光州和汝州的知州;寇准的亲信小吏张文质和贾德润被罢为县主簿,随后又被改判为罢官流放。
此外,朝中其他与寇准交好的官员也被牵连,丁谓动用宰相的权力把这些人全都一应贬斥,唯一幸免的翰林学士杨亿。丁谓在贬斥了寇准及其亲信之后,杨亿也是日夜难安,再加上寇准之前有意让他取代丁谓,这就让杨亿更是提心吊胆,可丁谓就是迟迟不对他动手。
忧惧之下,丁谓总算是决定和杨亿进行一次单独会面。此时的杨亿是万分恐惧,如果不是史书的明文记载,我真的很难相信杨亿在见到丁谓时竟会被吓得那般之惨,史称其“便液俱下,面无人色”。
这个“便液”是什么?它还能是什么?
出人意料的是,丁谓没有想要惩处杨亿的意思,原因则是他很欣赏杨亿的才华。因为这次“平乱”有功,丁谓自然会被加封,他对杨亿说道:“你不要害怕,我不会对你怎样。陛下马上就要对我加恩行赏,到时候还要劳烦你这位翰林学士为我在封官制辞里多多美言!”
寇准的这次被贬相州可以说是极其严重的处罚,他从太子太傅被直接降为太常卿并外放为一个小州的知州,对比之前外放为官时的节度使兼领同平章事的使相之衔,这样的处罚换了普通的官员或是平民百姓那几乎就是一个死罪。可是,丁谓左思右想觉得相州离京城还是太近了,他必须得让寇准贬得更远才能安心。因此,这边寇准还没走到相州,他就再又接到新的调令,他被贬到了安州(今湖北安陆)。
这一次寇准的被贬就跟赵恒完全没有什么关系,纯粹就是丁谓在肆意妄为地擅权和专权,而他之所以敢这样做就是因为仗着有刘娥在背后撑腰。对于此事,赵恒可以说是毫不知情,他如今就是个时而清醒时而迷糊的糊涂蛋,他还一直以为寇准的事随着其被贬相州就已经了结。
当丁谓以传达圣上口谕为名要求中书省下发再贬寇准到安州为官的文书时,身为宰相的李迪一时间不禁是勃然大怒。他当场质问丁谓:“陛下那天只是说要让寇准去一个小地方当官,他哪里说什么要将寇准贬到远地去当官?你这分明是在篡改圣旨!”
面对李迪的呵斥,肚里能撑船的丁谓只是呵呵一笑,他大言不惭地说道:“李迪,是你听错了还是我听错了?陛下当初说的是要远贬寇准,哪里是什么把他贬到一个小地方?你可不要在这里信口雌黄,你说我篡改圣旨,我看是你想包庇寇准吧?莫非你也是寇准的同党?”
李迪可不是赵恒,他相信自己的耳朵当时绝对没有听错,而丁谓妄图给他头上扣帽子更是让他怒火中烧。二人就此大吵了一架,彼此间原本还勉强过得去的关系也因此而宣告公开破裂。
说到这儿就让人不禁又想起了几年前过世的王旦。在他过世后的这不到两年时间里,宋朝的顶级官场已然变成了一个菜市场。王钦若,寇准,李迪,丁谓,这些人单独拎出来无一不是人杰,可他们当政之后却把宋朝搞成了什么样子?王旦就像一轮照耀了大宋十余年的太阳,他在世的时候没人觉得他有多么的不可或缺,可当他走了以后人们才会发现宰相那把椅子不是谁都能坐得那么稳当,就算你如王钦若一般心机深沉且聪明绝顶,就算你如寇准一般刚直不阿且四海敬服,但你们这些人在治理国家和领袖群臣这方面都只能仰视王旦。
德不配位,必受其咎,诚如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