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百来号人,都被谢珏那摄人的威势吓得不敢动弹,谢绮来时,她的脚步声恰好打破了沉寂。
“别家的账都算完了,现在算算我们云家的。”
谢绮身后的宫人押着一名年老的嬷嬷,那人观面相与谢晋有两分神似,她手中还牵着大渊朝最年轻的国公爷,将这些年的苦涩统统倒了个干净。
“此人名唤玉嬷嬷,是那谢晋的亲姨母,是她和沐贵人自小就带着谢晋筹谋皇位。害了我们母妃端睿皇后殒命之后,还给我亲弟弟谢珏下了致癫致狂的药物。
同时又买通了东宫的下人在他耳边灌输种种偏激之言,令我弟弟神志不清刺杀父皇,因此被人诟病得了疯病,燃香一十九年,方才寻得良药治愈。”
她又说:“云家是助先皇登位的有功之臣,先帝登基之后以莫须有的罪名杀了他们,大行皇帝已逝此案难翻,但这里有先帝生前亲手写下的求救信和密诏,可以探究一二。”
谢绮将其展开,命宫人一个一个拿给老臣辨认。
“第一封求救信写于苏氏生产之后,信中所言,先帝已知那苏氏与时任的摄政王有染并霸占了玉玺准备密谋篡位,请求宁王谢珏入京勤王救驾。”
“第二个密诏立于先帝弥留之际,上书先帝对云家冤死一事心有所悔,于是复宁王太子之位,命宁王持此密诏秘密前往西、南两地召集守卫将士,入宫杀掉谢晋,登基匡扶社稷!”
谢绮继续说:“诏书由先帝亲笔所书,李内侍做见证,众位大臣若有不信,尽可探查!”
谢晋身子陡然一震,原来父皇死前还曾留下密诏,原来还有这么多事是自己不知道的。
他拍了拍怀中的苏毕罗,还在试图挽救。
苏毕罗还有一张口,仍然伶牙俐齿:
“长公主与楚王等人所言句句在理,但每个人都是利益相关的受害者,须知……须知审理案件不能光听一面之词,你们又割了陛下的舌头,岂不是怕人辩驳?此时若无有力的人证,来日即便宁王登基,也是难以服众的。”
苏毕罗三言两语,就把此事上升为谢晋是被有心人密谋陷害至此的。
“我来证明!”
一声清澈的女声传来,谢潇披着宽大的白狐裘披风进来。
“这不是……这不是祁王吗?她竟还活着,她还是女子?”
谢潇即将临盆,她步履缓慢,小脸严肃正经却又绯红,一看气色就知道整个孕期被人养得极好。
“谢晋派人杀侍郎杀和太子时我在场,谢晋扼喉想要杀妻时我在场,谢晋借刀杀荣国公宋景之时我也在场,而先皇的求救信和遗诏,都是李内侍经我手,传递给宁王的!”
苏毕罗难以置信,笑了起来。
“扯谎的吧,那又如何?李内侍都随着先皇去了,什么事情不是都由你们随意捏造?”
“李内侍没死,当时为先帝治丧过后,我将他伪装成殉主的模样私藏了起来。”
谢潇抬手,众人望向另一面。
太监虽是玉面粉唇,但人说老就老得极快,李内侍由手底下几个徒弟扶着走出来,张口时满口牙齿已经掉的精光。
“诸位大人,好久不见。”
“老奴为证,祁王所言句句为真,这信和密诏都是由先皇托咱家交给祁王的。
可叹先皇弥留之际生出悔意,盼着有人能站出来为大渊朝拨乱反正,今日终于熬到了这一天,大渊朝雨过天晴,今后将再无灾难!”
那鹅公嗓一张口,众臣便知假不了。
“老奴参见陛下!”李内侍抖着老迈的身子,朝着殿门口那一直沉默的男子跪下。
苏毕罗与谢晋当场变色,这个人一直不说话,却是今日这局的始作俑者。
“李内侍您想必是老眼昏花了,那人可是北元大汗,并不是咱们大渊朝的宁王,跪他作甚!”
“可惜了……宁王如此忠勇,又有惊天之才,年纪轻轻竟然折在北元人箭下,若他还在,咱们大渊朝定还有指望!”
许多人忍不住叹息,几乎每一个人都要为大渊朝的未来担忧。
眼看大臣们的风向已经呈一边倒,苏毕罗怎肯就此罢休,脑海中紧急思索着开脱之词:
“先前就有人传扬祁王并非皇家血脉且是女子之身的事,若陛下从前犯了事也要追究,那谢潇混淆皇室血脉,是不是也要论一论欺君之罪?
而她身边的人有知情不报之嫌,是不是也要一同处死?”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谢潇既然敢穿着女儿装挺着孕肚上殿,自然是已经不怕人如此编排了。
她唇角的笑意淡淡,并不回答。
而她身后那个男子,步伐沉稳而有力,走过去牵起她的手,将温热的小手紧紧攥在掌中。
“她叫姜簌簌,是我的妻。”
“我说她无罪,谁敢论她有罪?”
耳后的绷线断裂,面具落下的那一刹那,满堂人瞳孔瞪大,如此惊才绝艳之人,竟还真的活着!
“是,是宁王!是陛下!”
翰林院的刘仲乾最先反应过来,他高笑几声,朝着谢珏的方向跪下:“老臣参见陛下!”
“臣参见陛下!”
更多人跟着刘仲乾跪下,谢晋作恶多端,又验明了密诏的真伪,储君之位失而复得,这位才是真真正正的真龙天子!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谢晋难以接受,身子滚落在地,头狠狠撞向地面,如疯魔了一般。
原来昨夜折磨他一夜的人不是北元的巴特尔拉格,而是谢珏!
“陛下,陛下!”苏毕罗还在唤着他:“您莫要泄气,谢珏如此死局都能闯出一片天地,您只要还有一口气活着,定然有东山再起的那一天!”
谢晋还能东山再起吗?
断了一臂,废了双腿,舌头还被人割下,他还会东山再起吗?
“谢珏睚眦必报,你不得好死!”
恶毒妇人的咒骂声不绝于耳,“你曾是大渊朝的太子,如今竟然匍匐在北元人脚下做了凶悍的异族人,纵然你是先帝指定的真龙天子又能如何,叛国之罪将是你永远的污点!”
苏氏虽罪孽重重,但她说的话也在理。
皇室最看重血统与生源,如果巴特尔拉格不是太子谢珏,那他入主中原做了皇帝,顺理成章。
但偏偏,宁王这段灰暗的时期,是谢珏抹之不去的黑历史。
有先前支持谢珏的官员自然不会在意这些,骂道:
“呸!若不是你们两位从中作祟,陛下定然能安然在宫中长大,顺顺利利地继承大统,北元人又怎么样?难不成庶人谢晋赶尽杀绝,叫陛下坐以待毙?”
“对,只要为国为民,出身算什么?陛下今日不过是讨回自己的东西罢了,是你们害人在先!竟还敢辱骂陛下睚眦必报?这么深的仇怨不报回来,难道还忍着不成?”
谢珏不用辩驳,受够了谢晋欺压的朝臣们就替他打了个嘴仗。
朝堂内一时间哄闹如沸,他已经很久不曾面对这样人云亦云的场面,有些烦躁。
“来人,将这对狗男女装在囚笼里拖出去,放在东市菜市口,将两人的罪行公之于众,供万人唾骂,受那风吹日晒雨淋,直至断气!”
“是!”
宫人和侍卫迅速去做。
谢晋至死都想不到,他手下的宫人和侍卫为何突然就听了别人号令。
朝堂上的阴霾渐渐掩盖,百官如潮水一般散去。
谢珏将谢潇身上的狐裘往上拢了拢,捧起她的脸蛋又亲了一口:
“这件事总算告一段落,今后还有什么想做的?我余生无事可做,只剩陪你。”
谢潇下巴上的白色绒毛衬得她脸色娇艳动人,她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说:
“想吃无壳的坚果和没有糖霜的蜜饯,你整日忙,已经许久都不曾为我做这些事情了。”
谢珏抱起她,徐徐走出文德殿。
“走,现在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