孪鞮浮屠又惊又惧地看着罗飞,一脸怨毒。
“你没有打断我葬马,算是给自己留了一条活路。”罗飞的声音不大,却震得浮屠耳朵嗡嗡响。“承你的情,今日我不杀你。但你要记住我的话:我活着的一天,你和你的部众要安心生活,不要再痴心妄想去复国。乱了我的大后方,你们和孪鞮俊成的部落没有任何差别。”
罗飞将手负在身后,转身而去,也没有要求孪鞮浮屠履行承诺、归顺于自己。他不喜欢这样自以为是的家伙,更讨厌有这样的人在自己身边。草原之上,除了大祭司察布,没人是他的对手。
余晖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远远看去,他和寻常的老头没有什么两样。一阵马蹄声传来,他的亲兵已经追踪到这里,并带来了他的坐骑夜风。罗飞翻身上马,摸了摸夜风油亮的鬃毛,轻声说道,“老伙计去了,你要听话。”
夜风长嘶一声,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眨眼就把亲兵远远甩在身后。
罗子旗迎风招展,罗无恒迎了上来,叫道,“父帅!”
“把你其他十二个兄弟叫来,四品以上武将也叫来,我们要商议一件大事。另外,京都及南境所有主力部队的战备、装备、训练水平等情报全部归拢起来,我要推演。”
“是。”罗无恒立刻反应过来是什么事了,迅速去办。
“吴子媚。”
“将军有何吩咐?”吴子媚的声音很软,就像江南的水墨画,软糯而不腻味。
“把京都所有的消息整理出来,我要用。还有王道林、杨宇轩、杨雄、杜远山、刘骏升等人的详细信息,以及南北衙诸卫、南境守备军的主要统领的全部信息。要多久?”
吴子媚想了想,回答道,“三天。”
“最多两天。”
“是。”
和孪鞮浮屠打了这一场,他胸中的烦闷和忧伤少了许多,坚毅之色渐起。草原三面受敌,危机四伏。后方要稳定,国战时要有战略纵深。王道林这个人知不知兵,也要打过才知道。而且,再不打,自己就老了!
昭明四年春,罗飞以察查贪腐为名,逮捕、罢免了大批官员,引起在京官员的强烈不满。职位空缺之后,又拒不接纳朝廷委派的官员,居然私设春闱,开科取士,录取了不少学子充实官僚体系,引得北方学子跃跃欲试。要知道,皇帝已经明发御令,今年秋闱就要如期展开。
王卫本的反应最为激烈,认为此举已经和公开造反没有区别,应举兵北伐。杨宇轩赞成前半句,却反对北伐。他认为安北都护府的军力已经和朝廷不相上下,朝廷最多有六成胜算,不如加紧操练兵马,徐徐图之。韩明轩则建议召罗飞入朝述职,软禁之后大兵压境,威逼、分化其麾下十三太保,再各个击破。
王道林知道这是罗飞的投石问路之计,思虑再三之后,决定同意这张名单。
朝会上,大部分朝臣都反对王道林的提议。这等于承认了罗飞的在草原的权威,朝廷的反应过于软弱了。
“我们打不起这场仗了。”王道林向众臣解释,声音透露着疲惫。“百姓的赋税已经加征到了五年之后,贫民、佃户的数量越来越多,江南兼并土地之风日益严峻。就算举全国之力打赢了这场战争,南方蛮王入侵怎么办?草原贵族和罗飞旧部勾结复国怎么镇压?逼反了百姓,形成全国流寇,四处烧杀抢掠怎么办?大家想过这个问题没有?”
新任户部尚书邓玉出列,行礼回答道,“禀陛下,国家和家国是一体的。王大人的担忧,臣不认可。让罗飞自立为王,也势必南侵,仗一样要打。百姓苦,朝廷也难。现在国家到了危机关头,正是举国上下同舟共济的时候,熬一熬,熬过了这段艰难的时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王道林没有反驳他,只是轻叹一声。
宋建恩看在眼里,出列奏对道,“陛下,臣以为,邓玉大人所言有理。示敌以弱,只怕罗飞会得寸进尺。我夏唐自古只兴仁义之师,所到之处,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岂有他哉!”
宋煜宸似懂非懂,望着王道林。
杨宇轩进言道,“陛下,何不采取折中之法?同意罗飞的武官任免,不同意他的文官委派,也不承认他的春闱取士。这样,既表明了朝廷的态度,也不至于让罗飞大怒兴兵。”
宋煜宸显然是被说动了,点头道,“准奏!”
王道林眼皮一跳,但木已成舟,已经来不及阻止。
不管朝廷同不同意,罗飞的任免肯定要执行下去,那又何必呢?何况,欲先取之,必先予之,这给一半不给一半,显得有些不伦不类,远远不如直接给了有用。要表明朝廷的态度,给罗飞下道圣旨就可以了。
事已至此,王道林只好尽力做一些补救。“既然这样,我们先落实返还百姓两年赋税的廷议,让百姓肩上的担子轻一些。现在又是春耕的紧要关头,不要大兴徭役,与民争夺农时。种子播种下去了,怎么都会有些收成。不论是做官还是做人,要以能百姓吃上饭为第一要义。”
众臣躬身领命,邓玉眼中掠过一丝不以为然。
“所以,无论如何回应罗飞,我们应该尽力确保不会和罗飞有大规模冲突,以守为主。”王道林给朝局定了个调子,再次强调道,“杨宇轩、韩明轩、王卫本三位大人,尽快合议出一个章程,形成国策施行。”
王卫本面露难色,躬身道,“大人,下官核查过,户部的账目是空的,我们没有银子,左支右绌已经很难了,实在是没有钱还给百姓了。”
王道林想了想,“荆江流域二十几个县,几乎年年遭遇水患,民不聊生,百姓易子而食。先把这些地方加征的税还了。”
“大人,我们拿什么还?国库没有银子。”
“把宫中的开支省下来还。近三年入宫的宫女全部遣返回家,从今年起,五年之内不再召入太监。宫中十万人奴仆,只留一半。这件事,宗正寺去做。”
宋建恩脸上阴沉得能拧出水来,狠狠地瞪着王道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