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南境，正值盛夏的门槛，树林中披上了一袭翠绿而热烈的长裙。阳光透过密集的树冠，斑驳陆离地洒在地面上，每一片叶子都仿佛被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边，闪烁着柔和而又耀眼的光芒。树林深处，一条小溪潺潺流过，水声清脆悦耳。溪水清澈见底，河床上的鹅卵石被水流冲刷得圆润光滑，仿佛一颗颗镶嵌在大地上的宝石。偶尔，一两只鱼儿跃出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又迅速潜入水中。
李季安趴在水中，冲洗着浑身的血迹和汗渍。岸边有一小堆篝火，把五条巴掌大小的鱼烤得滋滋冒油。
越往北走，灾民就越少，食物越容易获得。听说朝廷的赈灾粮到了，打开以后糠多米少，激起民愤，引发了暴乱。
不过李季安已经没有心思去管这件事了。他的身体恢复很快，食欲大增，看见什么都想咬一口。他知道这是饕餮心法带来的后遗症，每一餐都把食物的数量固定得死死的，从不多吃，与心里的那股欲望死杠。
他慢慢吃完小鱼，衣服甩干，看了一眼断流藏身的地方。
断流心里一紧。对方眼神冷冽，警告之意明显。对方还未动手，只是因为受伤的这段时间，自己没有出手偷袭，算是承情。若是再跟，可能要出大事。
他只好呆在原地不动，目送李季安离开。
“这位朋友，眼生得很呐。”
背后冷不丁出现的声音吓了他一跳，转过头来，看见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者。精神矍铄，声音洪亮，又能悄无声息地接近，显然是个修行者，且实力不弱。
断流的中原话比较生硬，不似沐黎那般流利。他勉强地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抬脚就走。
“我叫曹杰，是曹家大院的家主，偶见阁下蹲坐在此，想交个朋友，没有别的意思。”
断流摇了摇头，准备离开。
“抱歉打扰。看阁下身强体健、面貌黝黑，显然常年在外，一定游历过许多地方，见过许多高人。”曹杰拱手道，“想向阁下打听一个人，原买命庄庄主沈梅庄，不知阁下可曾见过？”
断流眼神一亮。这个女人他确实见过，不过是在蛮王北上的时候，当时和墨文博一起，修为比较弱，存在感很低。
不过他懒得和曹杰讲这些，也不想过分得罪这个名声显赫的枪王，拱手行礼道，“抱歉，不认识。”
他的微表情被曹杰捕获，加之这带有浓浓地方口音的中原话，曹杰这个老狐狸对他的来路已经有了基本的判断。
“阁下是来自南蛮吗？我没有福气拜见蛮王，却有幸得见你们的军师沐黎。请问阁下高姓？不如往北二十余里，有一家还不错的酒肆，让老夫一尽地主之谊，如何？”
“不了。”断流当然不会买他的账，断然拒绝道，“多谢家主美意。我有要事在身，不叨扰了。”
果然是！曹杰实锤了他的身份，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既是蛮王军令，在下不敢叨扰。”曹杰从怀里摸出一个小袋子，笑道，“这里有些许盘缠，以及疗伤圣药七颗，一并送给阁下，聊表敬意。”
断流对盘缠没兴趣，但回想李季安的霜华刀，伸手接了，“多谢。”
“不敢当。请问阁下如何称呼？”
“断流。”
曹杰暗自兴奋，居然是四大蛮将之一！手里这点东西就能买些许香火情，这买卖，赚翻了。
断流其实不想欠他什么，略一思索，说道，“我不认识什么沈梅庄，但有一中原女人，擅使枪，前些日子深入南蛮，后退往夏唐。”
“多谢将军。”曹杰笑道，“不管这个女人是不是沈梅庄，老夫都要去看看。我的儿子被沈梅庄无端重伤，作父亲的，好歹要问个清楚。告辞。”
俩人拱手而退。
曹家在南方广交好友，寻人的线索极多，蛮王北上的消息他早就知道了。俗话说狡兔三窟，他想进一步结交南蛮势力，也是再为罗家多找一条退路。沈梅庄只不过是一味药引子，无关紧要。
曹杰看着断流远去，若有所思。
在一旁垂手而立的孙卓伟问道，“家主，若是朝廷知道我们和南蛮来往，只怕有人借机生事。”
“这事就你我二人得知，为什么要让朝廷知道？”曹杰叹了口气，“曹家以武为立身之本，但子孙不肖，这杆金枪越来越没什么名头了，反而以财力维系家族，舍本逐末。不多几处安身之所，内心总是焦躁不安。”
“家主想得远。不过听底下的人说，天瑞得知了沈梅庄的下落，已经领着家里的好手赶过去了。”
“什么？”曹杰皱眉道，“我不是吩咐过，一旦有沈梅庄的消息，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吗？怎么会让曹天瑞先知道了？”
“家主，沈梅庄的消息是从北边传过来的，先到了大院，再传到这边。”
“买命庄乃江湖第一杀手组织，沈梅庄岂是等闲之辈？不知道他这次又要吃什么大亏。”曹杰恨声说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无非是让她再次逃走而已。”孙卓伟安慰道，“这次他带了曹锋同往，不会吃亏的。”
曹杰闻言，稍微放松了一些。曹锋与他同辈，与他堂堂家主相比也只是略逊一筹，压制沈梅庄还是绰绰有余的。
“不行，我们还得去一趟。沈梅庄背后站着李季安，这个畜生不太好惹。”
“是。家主，有没有一种可能，让少爷和沈梅庄和解？”
“嗯？”曹杰感到很意外，可能断手断脚还有点回旋余地，断香火的话，对一个男人来说，太过于折辱他了。于是他问道，“为什么这样说？”
孙卓伟解释道，“家主，听说蛮王、楼兰寺都与李季安有血海深仇，双方已经联手。若是这样都还搞不定李季安师门的话，足见这人是惹不得的。我们曹家居安思危，怕是要做最坏的打算。”
“你的意思？”
“家主不要在这件事情上牵扯太深，让少爷自己去解决，留一条退路。”
曹杰沉默了一会。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万一呢？
他很快就做出了决定，“通知祠堂长老，十日之后，我要闭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