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悄悄擦去眼中的泪花,抬头正要说什么。
这时,荷花牵着小王子进来笑道:“宝姑娘,你休息好了没有?明日,我们就要回京了。特来向你辞行——”
宝钗只得咽下刚才准备说的话,起身朝她笑道:“还没谢过你的救命之恩呢!怎么这么急着走?昨夜同你一起的人,是你的夫君吗?”
荷花点点头,不好意思地道:“我们俩出来久了,想家里的孩子……”
宝钗心下明了,做父母的皆是如此。
此时,骆闻挣扎着要起身行礼,荷花忙将他按住:“骆大人不必多礼,我们都很敬佩你呢!你只管好生养伤,等回到京城,再与你好好一叙。”
宝钗也道:“你好好休息吧,我们不打扰你了。”
三人走到外面,宝钗对荷花笑道:“你这丫头,如今竟有如此本事。昨夜我都不敢认呢!想来定有一番奇遇——”
荷花含笑回答道:“奇遇倒谈不上。不过是因为当年战乱,想要在乱世中活命,不得已学了一些拳脚。这些年发生的事太多了,我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宝钗小心翼翼地问:“我母亲和哥哥,他们如今怎么样了?”
荷花听了,心中一沉,该来的还是来了。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说跟她说,才能不那么残忍。
宝钗见她低头不语,心中已经猜到了几分:“他们是不是都不在了……”
荷花沉重地点了点头,眼睛不敢去看她。
宝钗听了,身形一晃,顺势坐在旁边一块石头上,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树欲静而风不止,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此。前尘如梦,好也罢、坏也罢,终究是骨肉至亲。叫她心中怎能不伤悲!
小王子见母亲如此难过,不禁想起刚经历的国破家亡的惨剧,也掉下泪来。
急得荷花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拉拉这个的手、拍拍那个的背。
宝钗哭了半天,方擦泪道:“跟我说说他们是如何去……的吧!”说着又滚下泪来。
荷花只得道:“听说,薛大爷是在被流放的路上得了急症;薛姨妈她是寿终正寝的,没受多少罪!”
宝钗听到说薛姨妈走得安详,这才略感安慰。又问姊妹们的近况。
荷花舒了一口气,道:“你走后第二年的正月十五,宫里的元妃娘娘就薨了、老太太受不了打击没几天也去世了。老太太的丧事还没办完贾府就被抄了家……”她按着时间线,将主要事件一一跟她说了。
听得宝钗感慨万千:“原以为我的历经就够离奇的了,原来大家的命运都如此波折!好在宝兄弟和颦丫头终于修成正果、姐妹们也都还活着,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荷花笑道:“如今日子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这些年薛二爷和琴姑娘对薛姨妈也是尽职尽责的,她老人家除了想念你,应该也没别的心事了……”
宝钗摇摇头,心道,哥哥的死讯对母亲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她从那时起,或许精气神就被掏空了,剩下的时间,不过是熬日子罢了,哪里是享清福呢!
荷花笑道:“只是他们从侯门公子、小姐,沦为平头百姓,心理落差太大,轻易不肯再回京城……”又把宝玉回京城挨打的事当笑话一样说给她听。
宝钗笑道:“以前我们劝他,他总不听,到底该有此报!”
两人说了半天的话,不觉日已西沉。
宝钗于是叹道:“时候不早了,你们明日还要赶路,我不打扰你了。咱们回京城后再叙吧!若遇到姐妹们,替我带个好儿吧!住在园子里那几年,是我毕生难忘的经历。”
荷花点点头:“你放心,咱们定有再见那日。”说着两人含泪分别。
如今,人到中年,再回想从前,颇有几分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意思。谁与谁交好、谁跟谁不睦,都是小儿女的一番情绪。
荷花回到房中,赵子常还在屋里坐等着。
赵子常见了她笑道:“去了这大半日,你可曾吃饭?”
经他这一提,荷花这才感觉饥肠辘辘,拉着他往外走:“这里的饭不好吃,咱们去‘稻香村’吃去——”
两人来到街上,赵子常不免又叮嘱她:“待会儿进去,可别说到兴头上,把那件事捅出去——”
荷花拍着他肩膀笑道:“你也太小瞧我了!我是那么没成算的人吗?”
进了店里,五儿见到他们,欣喜异常:“你们还在杭州呢,我还以为已经走了,失落了好半天呢!”
荷花笑道:“那件事忽然提前办好了,也就不必赶路了!我们回京前,遵守诺言,再来看看你们。”
五儿听了更加高兴,叫伙计吩咐厨师把店里的招牌菜一股脑全做出来。
可巧,这日五儿的丈夫回来得早。五儿高兴地将他们介绍给对方。
才寒暄两句,她丈夫不禁打了个哈欠。
五儿忙催他去歇息,对他二人陪笑道:“他后夜半夜的时候被叫起来执行公务去了,这会子才回来!一天天的,也不知道忙些什么,问也不说。”
她丈夫笑道:“不是我有意卖关子,只是事关重大、属朝廷机密,说不得啊!”
荷花和赵子常听了,相视而笑,他们自然猜到他这次办的是什么事。
于是笑道:“快去歇息吧!把我们当自家人就行,不必陪客。”
五儿丈夫道声“得罪”便自去房中睡觉了。
五儿便和母亲陪他们畅饮一番,叙些往事,归去时已有了几分醉意。
荷花挽着赵子常的胳膊,脸蛋红扑扑地笑道:“我累了,不想走了,你背我吧——”
赵子常无奈地笑道:“我都这样一把年纪了,你还折腾我!”嘴上如此说,身体却乖乖地蹲了下去。
荷花笑嘻嘻地伏在他的背上:“这不是轻而易举吗!你这叫老当益壮。再背我十年也没问题的。”赵子常笑而不语。
荷花仰头看着天上稀稀落落的星星,夜风吹得身上寒津津的。她缩了缩脖子,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快一点儿啊!”
“你再这样,我就把你撅下来——”赵子常说着便跑了起来,逗得荷花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