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孙悟空,且休下手!”
正当猴子三兄弟,手执兵器团团压住妖怪,绕着他一圈轮番戏弄时。
眼瞅着这妖怪瑟瑟发抖,几欲泪流,大殿外传来一阵急呼声。
“呵呵,正主来了。”猴子听闻此声,也不稀奇,挑眉轻笑一声,示意两个师弟收了兵器,转身向殿外看去。
八戒和沙僧虽不知猴子在卖什么关子,但也都乖乖卸下耙子宝杖,与那大口喘气,放松下来的妖怪一起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只见东北方向,一朵彩云天降,一身穿紫色袈裟的僧人踏步而来,拈指作笑,一步一金莲,一笑一生花。
“文殊菩萨?”
猴子见了来人,眯起了眼,细打量了番,待文殊菩萨近前,才收起铁棒,上前行礼笑道:“菩萨,有礼了,此番来何?”
陈启和沙僧也在一旁不敢怠慢,忙正身行礼。
唯有八戒一听是文殊菩萨,眼珠子转了转,急拿袖袍遮掩了面目,静悄悄的绕进了那一群茫然的文武大臣中,不敢露面。
而文殊菩萨来到近前,对陈启一行人颔首以作还礼后,笑呵呵道:“我此来是替你们收伏这个妖怪的。”
说完,自袖中取出一照妖镜,就要向那妖怪照去。
那妖怪也不闪躲,更不害怕,反激动的站在原地,眼角湿润,只等菩萨来收他。
菩萨,菩萨!
你终于来了,呜呜呜呜,这外面的和尚好可怕,还不怎么讲理!
菩萨,呜呜呜,你快带我回去吧!
只是在那妖怪期盼的目光中,猴子却是伸出大手,按住了文殊的照妖镜,凑近嬉笑道:
“嘿嘿,且慢,且休下手,菩萨,这妖你可以收,但也得给我们一个交代吧?啊?”
猴子拿下巴指了指一旁快哭了的妖怪,意有所指道。
“你啊你,”被猴子阻拦,知他是个不肯吃亏的性子,文殊菩萨也不恼,暂停了收妖的动作,竖掌笑道:
“如你所料,这妖怪,乃是我座下的一只狮猁王,我今来此,乃是他的功行圆满,特带他回去的。”
“怪哉,怪哉,菩萨你这座下的妖怪出走,暗害了国王,侵夺龙位,不被打死都算好的了,如今竟然还是功行圆满?”
猴子眯起眼,冷笑了声,捏紧了那照妖镜,不客气道:
“呵呵,菩萨莫不是拿话来诳我老孙的?”
“悟空,你有所不知,”见这猴头不忿,文殊菩萨轻摇了摇头笑道:“他非出走,乃是奉了我佛法旨。”
见这猴子还是一脸不信的样子,文殊菩萨索性将此事的来龙去脉一一道来:
“当初因这乌鸡国王好善斋僧,治国贤良,功德圆满,我佛差我来度他归往西天,只为能早证金身罗汉,超脱苦海。
只是因不可原身相见,故我变做一介凡僧,问他化些斋供。然其被吾几句言语相难,竟不识我是个好人,差人把我一条绳捆了,送在那御水河中,浸了我三日三夜。
多亏六甲金身救我归西,奏与如来,如来方才特意令我的狮猁王到此处,推他下井,浸他三年,待他三年后还生,以报吾三日水灾之恨。
悟空,你说,这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文殊菩萨将此事说完,又笑着看了一眼那大殿中,如梦方醒,恍然大悟,又有些悔恨交加的乌鸡国王,问其道:
“如何?当初你依仗着王位,不将凡僧放在眼里,随意就要打杀,如今被我的狮猁王依仗法力,浸入水井三年,可曾有悟?”
“菩萨,悟了,悟了!是我当初错了!”
乌鸡国王自猴子言谈中得知眼前人乃是菩萨,又知了自己这三年水灾的由来。
思及五年前,不耐一僧人的纠缠,便生出暴虐害民之心,招致后来的三年孤苦无依的冤屈之鬼生涯。
当即泪流满面,下跪礼敬道。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乌鸡国王这一跪,带动了剩下的文武大臣,太子侍卫一同下跪,反露出了人群中,拿着袖袍遮面,正悄悄打量偷听的八戒。
“呵呵,呵呵。”
见文殊菩萨那带有深意的目光,直直锁定了自己,八戒硬着头皮,憨笑了几声,一步一磨蹭的上前见礼道:“嘿嘿,见过菩萨,见过菩萨。”
“悟能,莫辜负了当初山岭间,我等的一片好意,切记收心忍性。”
见到这个呆子,文殊菩萨也忍不住笑了笑,劝说了一句。
“嘿嘿,牢记,牢记,我老猪定会牢记。”
八戒挠着头,含糊应着。
文殊菩萨无奈的摇了摇头,正要收摄了自己的狮猁王离去,又见猴子还是不依不饶道:
“菩萨,你虽报了甚么一饮一啄的私仇,但那妖怪假占王位,不知害了多少人也?”
文殊菩萨笑了,道:“也不曾害人,他临行前我有嘱托,不敢做那些恶事,且自他到后,这三年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何害人之有?”
一旁的狮猁王很是委屈的点头应和,谁知道他这三年来过得清苦?
你以为坐上那王位就会很威风,很享受,很开心吗?
咳咳,威风还是有些威风的,能执掌一国也是有些权利上的享受感的,只是狮猁王不敢有违菩萨的嘱托,自当了国王以后,那叫一个兢兢业业,夙兴夜寐啊!
日日三更睡,五更起,批得奏折这三年连起来,都可以绕乌鸡国都城好几圈了!
还得教导太子,观察天象,半夜一个人爬起来摇令牌调风雨……
还不如自己当初做道士,和国王结拜的时候香呢!
那时候多舒服,就只用干旱的时候,拿菩萨给的令牌随便摇一摇,求求雨,保他一个风调雨顺就行。
天天逍遥自在的活着,日日有人供奉伺候,又不用操心,闲暇的时候还能和国王出去踏踏青,赏赏风光……
唉,要不是菩萨那边后来看不下去了,催得紧,我都不想推我那兄弟下井了……
结果正半煎熬半享受着呢,又碰上这群暴力和尚,揭破了机密也罢。
就当此行功德圆满,回菩萨那玩耍就是了,结果还不依不饶起来了!
还说什么敲死,吊死,斩首……
实在是太欺负狮了!
狮猁王想到此处,悲从中来,也不和文殊菩萨讲究什么流程了,原地一缩,当场显出了原形。
眼似琉璃盏,头若炼炒缸。浑身三伏靛,四爪九秋霜。耷拉两个耳,一尾扫帚长。青毛生锐气,红眼放金光。匾牙排玉板,圆须挺硬枪。
只是看上去如此一个凶恶的青毛狮子,如今却是夹着尾巴,低着头,呜咽着缩小身子,一路跑到文殊菩萨脚边,顺着菩萨脚边的衣裤上爬,一头扎进了菩萨的怀里不出来了。
“…………”
这妖怪好怂\/可怜!
陈启几人对视一眼,心头闪过想法。
而猴子也是抱着胸,心虚的咳嗽了声,扭过头看到一旁的乌鸡国王,故意道:
“咳咳,他变化作国王模样,但只三宫娘娘,与他同眠同起,玷污了那些娘娘的身体,坏了多少纲常伦理,还叫做不曾害人?”
“污不得,污不得,”文殊菩萨知这猴子的意思,笑着摸了摸怀中发抖的狮猁王道:“他是个骟了的狮子,如何玷污女眷?”
八戒也在此时上前不客气的狠狠摸了一把这狮子下体后,方才大声笑道:“真没有,真没有,这妖怪真个是糟鼻子不吃酒——枉担其名了!”
刺激得狮猁王身子一颤一颤,更往文殊菩萨怀里深处缩去。
见这呆子欺负自家的宠物,文殊菩萨拍开咸猪手,意味深长的瞄了眼呆子的下面,看得他也打起颤后,方才对陈启他们竖掌笑道:
“阿弥陀佛,悟空,三藏,此间功果既已完毕,我也当离去了。”
说罢,驾起祥云,怀抱着狮猁王,一路回转自家道场五台山去了。
待到到文殊菩萨离远了,八戒才收回目光,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庆幸道:“娘嘞,幸亏俺老猪当年在福陵山遇见的观音菩萨,不是这位文殊菩萨,不然怕是传家宝不保啊!”
“呵呵,你这呆子,怕是去了那传家宝,才能了悟佛法清净之谛!”
猴子见这呆子的作态,也忍不住指着八戒的下面取笑道。
“去去去,哪有靠去了子孙根,来了悟佛法的?那最懂佛法的,不得是皇宫里的太监公公了?”
八戒捂着下面,转到陈启身后,对猴子大声反驳道。
“呵呵呵。”
陈启见这两人又闹起来了,和沙僧一同摇着头轻笑起来,又见那国王和一众群臣还跪在地上呢!
忙上前扶起这些人,还不忘宽慰了几句那还在泪流不止的乌鸡国王。
只是这乌鸡国王,不知是大彻大悟,了断红尘了,还是受了此番打击,不想过问朝事了,赖在地上不肯起来,拉住陈启的手哭诉道:
“师父啊!我德行有亏,又已死三年,哪还有脸目做这国主?劳请师父或哪位长老,上殿称君吧,我情愿领妻子城外为民足矣。”
还有这好事啊?
八戒眼前一亮,又想起文殊菩萨那意味深长的目光,熄了燃起的喜意,捂着下面,弯着腰不敢应声。
而陈启对于这一出,已经有了丰富的拒绝经验了,三言两语间,便推辞了这位国主的“甩锅”。
而猴子见乌鸡国王朝他看来,更是嘿嘿一笑道:
“不瞒列位说,老孙若肯做皇帝,天下万国九州皇帝,都做遍了。只是我们做惯了和尚,习惯这般懒散。
若做了皇帝,就要留头长发,黄昏不睡,五鼓不眠,听有边报,心神不安;见有灾荒,忧愁无奈。我们怎么弄得惯?你还做你的皇帝,我还做我的和尚,修功行去也。”
“是啊,国主,此番磨难,应让你更明了民生多艰,百姓性命之珍贵,往后当勤俭治国,爱护子民,如何无面目做国主?”
陈启也在一旁劝起了这位又想扔江山的国主。
而经过了数人的苦劝,这位国主终于肯在地上起来,自太子手里接过了心爱的白玉圭,重登了金銮宝座。
招呼了奴婢侍卫,与闻讯急匆匆赶来的王后一同,召开了一场颇为热闹的御宴,用以款待陈启一行恩人。
及至宴罢,乌鸡国王收好命丹青画家临摹的陈启四人一马的画像,又将那镇国的宝贝,无数的金银缎帛,送上殿来,供陈启一行人任意挑选带走,以作盘缠。
本来陈启想着,这位国主的三年水灾,乃是得罪了佛门菩萨,自家这佛门子弟,虽解了他的厄难,但收取报酬也有些过意不去。
然则一是那国主热情至极,苦苦哀求陈启挑选一些,以示恩酬。
二则是八戒吃饱喝足后,挺着大肚子在一旁极力劝说,思虑这货的食量确实颇大,陈启也就不再矫情,依照宝象国旧例,选取了方便携带的金银各一百两,装进了包袱。
——说起来,虽然金银的购买力在这年头不低,但陈启他们自宝象国领的金银,也花得差不多了。
盖因陈启也不是那种守财奴,有了钱,就不想太委屈八戒的肚子,偶尔路遇店家什么的,也让八戒吃个肚圆八分饱的。
另外一路遇见些穷苦困难的人家,流民,只要不是那种穷凶极恶的人,陈启也会让猴子用金银换成粮食布帛,布施出去了。
所以这些金银,也算是再次填补了番陈启告急的金库。
只是八戒的如意算盘么……
他见陈启受了金银,情知这下有师父做了个样,自己也好腆着脸上前向国主邀功请赏。
只是却被早有预料的猴子,坏笑着一把扯住了耳朵,捂住嘴,不肯让他的算计得逞。
这呆子忍着痛,左扭右扭,想冲出猴子那铁铸的胳膊,只是哪里能行?
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满殿的金银珠宝,宝贝缎帛,被侍卫“哼哧哼哧”的抬了下去,运回国库。
空流下了两行清泪。
那是金银财宝没了吗?
不,那是我老猪接下来,在一路上的吃香喝辣啊!
吃过了宴席,接受了赠礼,一行人也不好再耽搁下去了,向乌鸡国王倒换了关文后,便挑着担,牵着马继续西行去。
而乌鸡国王见陈启等人要走,深感不舍,特地携了文武大臣,三宫妃后并太子一家儿,送陈启等人一路至城西三十里外,方才握着陈启的手道:
“师父啊,你取完西经,回转之时,请务必来我城中一叙。”
“阿弥陀佛,”陈启见国主神情真挚诚恳,也不愿欺瞒道:“国主,此一去山高水长,不知何日能取的经文,再见国主,恐需缘分。”
“无碍,无碍,”国主摇着陈启的手,激动道:“我有太子,更有其子乃我孙儿,三代之人,总能等到师父回程的。”
“若那时,还请师父来我乌鸡国,看看我等治下的国都,必不致使师父失望也!”
“好,好,好,”陈启也是大笑回应道:“那贫僧就期待起,重返乌鸡国时,见那海清河宴,举国同庆之盛世!”
两人相视而笑,握手之间,便定下了一道约定。
一道愿清平盛世的约定。
只是临分别前,猴子又坏笑着,上前附耳在乌鸡国王边,嘀嘀咕咕起什么来。
随风飘逝着,落入八戒那死死竖起的耳朵里。
“……宝林寺……钱财……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