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灯塔内,独眼罗素和同伴们围在小火炉边,一边取暖,一边烤着两块虫子的肋排。
罗素靠在了一名蒙面女人身旁,女人名叫米拉,她用一把小刀子插在肋排上,将烤好的白肉切开,分给众人吃。
一名高个子男人凑了过来,他不怕烫,直接用手捏起一绺肉丢进了嘴里,连嚼都不愿意多嚼,囫囵吞了下去,一边还不忘抱怨:
“婆婆妈妈的,你以为这是吃正餐吗?能吃就行,赶快的!吃完抓紧干活!”
高而暴躁的男人名叫马克西姆,是米拉的亲哥哥。
坐在火炉另一侧的红发矮个男人皱眉看了马克西姆一眼,他叫库尔特,是这里职权最高的人;库尔特用一枚长钉子扎一块白肉,递到嘴边吹了吹,然后不紧不慢地蘸了些盐,这才享用起来。
“我不知道这次袭击究竟要持续多久……已经有两名新人失踪了,虫群还在盘绕,雷暴司已经不眠不休作战十五个日夜了,大家都很紧张,害怕大祭司会败,害怕下一个失踪的就是自己。”罗素低下头,自言自语般嘟囔道。
“去你妈的!雷暴司天下无敌,不可能败!”
马克西姆不乐意了,他是雷暴司的学徒,他对同事从来都是骂骂咧咧的,唯独对雷暴司毕恭毕敬,在大灯塔下,马克西姆对雷暴司的信仰甚至胜过了对蓝王的信仰。
“我不是这个意思,”罗素说,“我是说大家‘害怕’雷暴司会败,这是事实,虽然我知道那是天方夜谭,但教龄小于十年的信徒未必清楚这点。”
马克西姆没有回答,他往火炉里添了一些碳,随后蹲在地上用一只号角朝火炉中吹气,每吹一次,火焰就变高一节。这不是幻术,也不是化学原理,而是他在用自己的炁升腾火焰,这是炁最基本的用法,无中生火。入门的信徒能用炁点燃香烟,经过训练后也可以像马克西姆一样用炁生火。
在马克西姆忙着加大火力时,库尔特开口了。
“我呢,说一句不该说的话,你们听也就听了,不要说给别人。”
“你说吧。”罗素仍低着头。
“眼下的局势并不乐观,猎头司他老人家……是不是该准备羽化了?”库尔特眼里流露出虔诚的光,言语中满是恭敬,“如果猎头司能羽化,一切困难都迎刃而解了,他不是已经登到第二十层了吗?哪怕用雷暴司击落的虫子凑一凑,也能凑出攀登一层所需的祭品,这又不是什么难事……”
“说些什么屁话!你要是有种,我替猎头司把你献了,这么一来猎头司不就登顶了?你敢吗?”马克西姆没好气地说。
“你要是真有法子,只要能救大灯塔,献了我又何妨?”库尔特一本正经地回答。
马克西姆肃然起敬,他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嘴上哼了一声,却不再说风凉话了。
蓝王圣数二十一,大灯塔也有二十一级,如今,库尔特位于蓝梯第十七级,罗素位于红梯第十五级,米拉和马克西姆都位于灰梯第十一级。攀登梯子的颜色不同,追随的大祭司也不同,因此,库尔特看向了罗素,问道:
“罗素,你是红梯,你告诉我,攀爬红梯所需的牺牲献祭有什么特殊之处?”
罗素这才抬起头来,用无神的玻璃眼球看向库尔特,苦笑道:“没什么特殊的:猎兽者升一级,猎邪祟者升二级,猎异教祭司者升三级。自古如此,大家不都是这样吗?”
库尔特摇了摇头,“如果当真如此,猎头司为何迟迟不肯登顶?我辈凡人狩猎地狱野兽确实困难重重,但猎头司有剥皮猎颅的大能,抹杀邪祟如吹灯拔蜡。”
“会不会……”
罗素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会不会是因为猎头司不想飞升?”
此言一出,包括罗素自己在内的众人都笑了:凡人加入大灯塔都是为了羽化、升入永恒光明之中,成为像雷暴司那样的绝美生物,他们无法想象大灯塔下的信徒有谁会拒绝飞升。
就在四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时,大灯塔下齿轮啮合的门猛地打开了,一个惊慌但仍保有理智的猎人学徒跑了进来,手里握着充当钉子的剑。
“头儿!头儿!有异教徒!”学徒直奔罗素,他是罗素的下属,虽然在场的众人中库尔特地位最高,他却第一时间向罗素汇报。
“谁?”罗素猛地站起,已将钉子紧紧攥在手中,“是珊瑚教的人吗?”
“不是,我们用望远镜观察过了。来的是两男两女,虽然都是异教徒,但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征——既不戴面具,也不穿奇装异服,长得就像普通人一样,完全分不清他们的身份。”学徒赶紧汇报,声音中带着一丝困惑。
“你们暴露了么?”罗素语气冷硬,独眼烁烁放光,眼神如刃。
“我不确定,应该没有吧。”学徒低下了头,悄然将剑刃收回鞘中。
罗素眉头紧锁,转向库尔特,两人眼神交流,默契地点了点头。随即,队伍开始行动,准备前往雷暴荒原迎接异教的不速之客。
然而,就在众人抄起钉子准备出发时,红梯上方突然传来一阵“呛啷啷”的响声。罗素骤然停下脚步,他清楚地知道这声音意味着什么。
半秒钟后,猎头司降落在地板上。
猎头司降落时,手中并未握着骨钉,这让罗素松了口气:如果猎头司握着武器现身,问题就严重得多了。
“罗素。”猎头司声音低沉,眼神中几乎没有感情。
“在。”
“来人了。”
“我知道,需要赶走他们吗?”罗素冷静地问。
“不,”猎头司摇了摇头,“蒙住他们的眼睛,带进来。他们身上没有敌意。”
“明白。”
接受命令后,罗素带队奔赴雷暴荒原。
三十五分钟过去了,大灯塔的大门再度开启,罗素一行人领着孙必振四人进入了大厅。
孙必振等人被蒙上了眼睛,三人都很冷静,唯独召潮司气得发抖。孙必振软磨硬泡才让她同意戴上眼罩,但谁也不敢动手帮她摘,生怕摘了眼罩她会出手伤人。
“哎,哥们儿,别推我了!痒痒!”李德忍不住打趣道,站在他背后的马克西姆恼火地哼了一声,一把摘下了李德的眼罩,顺手把刘易斯的眼罩也解开了。
“算你们走运,今天雷暴司不在,否则你们根本进不了雷暴荒原!”马克西姆嘟囔着,悻悻地走开了。
罗素替孙必振摘下了眼罩,大厅内明亮的光让孙必振眼球胀痛,他揉揉眼睛缓了一会儿,慢慢适应了大厅内的亮光,发觉猎头司正站在大厅中央,静静盯着他看。
孙必振咽了口唾沫,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愣在了原地。
见孙必振说不出话,李德笑嘻嘻地开了腔:“嗨,说词儿啊!怎么见着领导就不会说话了?”
孙必振故作镇定地挤出一个笑容,朝猎头司拱了拱手:“猎头司大人,我们又见面了。”
“说事。”猎头司语气冷淡,似乎不想多费口舌,其实他有足够的耐心和兴趣学习如何说客套话,只是不好意思当着属下的面这么做。
“好的,好的,那我就直入主题了。您看,自从上次您大发慈悲帮助了我,我就一直记得您的大恩大……”
话没说完,李德一脚踹在他腿上,小声提醒:“说事!别废话。”
孙必振立刻反应过来,改口道:“总之,我们备了点儿薄礼,想请您再开一次蝴蝶之门。” 说着,孙必振从怀中掏出了那张用作贿赂的黑卡。
“这是三万元,如果您觉得少,我们可以再加。”孙必振举着卡鞠了一躬。
猎头司面无表情,只是挥了挥手,示意罗素带着猎人们退出大厅。罗素吩咐了一声,带着众人走出了大厅,并且关上了大门。
大门关上后,大厅里只剩下他们五人,孙必振紧张得心跳加快,尽管知道猎头司比启明司好说话,但他心里仍然没底。
沉默半晌,猎头司终于组织好了语言,开口道:“不行。钱,没有用处。”
孙必振愣住了,他早就猜到金钱可能打动不了猎头司,却没想到对方拒绝的这么干脆。正在他不知如何应对时,经验丰富的李德接过话头:“既然钱不行,您看什么东西合适?您吩咐一声!甭管是通行金箔还是灵药,只要我们能搞到的,都没问题!”
这句话正是猎头司最不想听到的,但他没有表露在脸上,而是面无表情地陷入了沉默。
猎头司的本意是“不行”,但李德的嘴皮子比他强太多,猎头司坚定拒绝的话语,到了李德那里却被巧妙解读为“钱不行,其他东西行”,这下猎头司没了主意,他是个实诚的大祭司,对自己说出的话无比负责,即使这句话模棱两可。
实际上,猎头司并不想帮孙必振这个忙,不是因为孙必振的礼物太过寒碜,也不是因为他没有同情心。猎头司不想帮忙,单纯只是因为他已经两次帮过孙必振了,如果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助异教徒,属下们恐怕会心生不满。
因此,猎头司实则不想帮忙,但奈何他被李德抓住了话柄。思考片刻后,猎头司想到了一个好点子:他打算提出一个不可能达成的要求,如果对方不答应,他就有足够的理由拒绝帮忙;如果对方答应,那也无妨,毕竟这个要求根本不可能达成。
这么想着,猎头司抱胸走近四人,用令人窒息、充满威压的声音说道:
“珊瑚教的进攻越来越猛烈,我的属下累了,我帮不上什么。”
李德以为有戏,赶紧接下话茬说道,“这好办!您说吧,如何为您分忧解难?”
眼看李德上钩了,猎头司的声音轻柔了许多:
“我知道珊瑚教的司书藏身何地,但如果我亲自去,他必定会遁逃。”
李德像相声捧哏一样接话问道:“依您的意思?”
“你们把司书带来此地,我就开门。”
“好嘞!您吩咐吧,那厮现在藏在何地?”
对于同一个问题,猎头司的回答却有三个:
“华盛顿,武都,列宁格勒。”
李德有些困惑,他搓了搓手,扭头看了孙必振一眼,孙必振也是一脸不解。
好在猎头司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他的目光掠过四人,眼见对方没有理解,进一步解释道,“申国古话有言,‘狡兔三窟’,珊瑚教司书藏身之地有三处,你们自己找。”
“明白了,您给个具体地址吧!我们这就去办!”
猎头司没有直接报上地址,而是抬起了右手,朝着李德等人张开手掌,手掌中是四颗老鼠的头骨。
四颗老鼠头骨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头骨本身被药液染成了柠檬黄,幽绿色的磷火光芒从骷髅的眼眶中飘忽而出。
“此乃猎户之药,吃下去,药效不言自明。”
话音未落,猎头司瞬间闪到李德面前,将四颗老鼠头骨递交到他手中。
珊瑚神司书有着预知未来的神力,抓捕司书难如登天,就连猎头司自己都做不到。这些老鼠头骨是猎头司二十年前制备的灵药,当年,为了抓捕司书,他耗尽二十一味天材地宝,总共制作了二十一副药剂,并将灵药封存在老鼠头骨之中。
十七年来,猎头司不断尝试用灵药追踪珊瑚司书,每年消耗一颗头骨,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三年前,抵达大灯塔二十层的猎头司放弃了抓捕司书,而这四颗老鼠头骨就是仅剩的追踪灵药,猎头司自认为希望渺茫,索性交给孙必振他们用,反正他再也用不到了。
做完这些,猎头司慢步走向蝴蝶之门,将右手放在了门把手上:“我送你们去武都。”
武神祠没有司书,李德因此不知道司书的能耐,他中了猎头司的计,没和孙必振商量,满口答应道,“没问题!没问题!您等我们好消息吧!”
猎头司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孩子一般在内心偷笑起来,他轻轻推开蝴蝶之门,门后是武都老城区的街道,灰暗的冷风顺着门洞吹入,武都的夜色像掺了板蓝根的高汤一样流入大厅,凡世的风吹动猎头司的长发,他没有回头,只是看着门外的夜空。
李德哪知道自己已经中计,他攥着四颗老鼠头骨,得意洋洋地朝孙必振使了个眼色。
“愣着干嘛?走着!”
孙必振赶忙拽了拽召潮司的袖子,领着她走向蝴蝶之门,李德和刘易斯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