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 落脚之处
赵佶是真的饿了。
作为养尊处优、无女不欢的堂堂太上道君皇帝,只颠沛流离一日,整个人就陷入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无措感。
此前金人南下,他还能丢下家国跑路,武洪要攻打汴京,他还能南下杭州重新登基,然而此番确实跑无可跑了。
他是第一次如此的没有安全感。
而且他自然也看出来了,刘娘子尽管三十五六岁了,却是此地头领的亲娘,到底算得上一镇数得着的奢遮人物。
何况,赵佶这个标准的中年老帅哥,细皮嫩肉的,又拿出了几分宫廷秘术,刘娘子哪里招架得住,直呼好官人真是钻进了心底,疼煞了奴家。
“老赵,老赵......”
天色蒙蒙亮,刘大宝焦虑的睡不着,就琢磨着找那个自称‘赵甲’的中年读书人,研究一下该如何往下走。
怎奈一推门,他便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定睛观瞧,不是自己娘亲还能是谁?
“……”
刘大宝怔了一怔,旋即直接拔刀。
刘娘子有些朦胧地睁眼,下一瞬便跳到了地上,护在老床之前,“儿砸,你要杀他,就先杀了娘吧,反正娘也把你拉扯大了,这么多年来,就昨晚睡了一个好觉,死就死吧。”
“……”
刘大宝瞪着眼睛,娘亲只穿着单裤和肚兜,就这么护在那个中年老帅哥身前,居然连死都不怕了。
他还记得小时候,外面一有点什么声音,娘亲就缩在床头瑟瑟发抖,也让他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正因为这样,刘大宝才趁着方腊起义,混上了一镇的小头目,也终于拥有保护娘亲的能力。
可方腊起的快,倒的也快。
尽管朝廷活捉了方腊之后,并没有再清剿余孽,显然是只追究骨干,不追究庶民的。
然而,作为一镇镇守的刘大宝,已经放不下拥有权力的滋味了。
是以这么久以来,还是始终硬撑,而且有人总会溜走,也总会有人加入,倒是维持了这么一个算不得微妙的小平衡。
而眼下现今官家发一万大军过来,绝不是只为杭州的,他这样的军镇一旦被人知道,势必要遭到兵祸,他也不确定新官家能不能接受他来招安。
终于,刘大宝还是将刀收回了刀鞘,他不是看在那个比昨日还面色苍白的中年书生面子上,而是他那面颊红润有光泽的娘亲面子上。
“你们先休息,我去弄点吃的。”
刘大宝怀着复杂的心情出门,搞了只大雁,几条黄鳝和一条水蛇,胡乱炖了一锅。
“老赵,老赵......”
香味飘出之后,刘大宝便扯嗓子再喊。
“不许这么喊你赵叔叔,没礼貌。”
刘娘子穿戴整齐,也帮赵佶换了身衣物,还帮忙梳洗一番。
二人一出门,倒是让刘大宝产生一种自己才是外人的错觉。
“赵叔,娘,过来吃饭了。”
刘大宝勉强才挤出一点笑容。
“多谢镇守招待。”
赵佶举止得体,气势不凡,引得刘娘子频频侧目,夹了最大最好的大雁腿给他不说,还专门拿了个食碟给他。
刘大宝当场被塞了一嘴狗粮,还纳闷这么多年来,老娘何时用过食碟?
怎地一夜就变了?
当然,知道自己老爹早早病死,幼时也总被人欺负的刘大宝,那总护在自己身前的并不健硕的背影,再一次呈现在自己面前,却是护住了别人,心头总是难免酸楚的。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只要是翻脸,肯定他立马就变成孤儿结局。
吃喝一阵,刘大宝说出了眼下的情况。
赵佶哪里做过幕僚,只能像模像样地分析一番:“前宋朝廷在江南只有漕兵,以及几个重镇才有守将,正是那李纲所言,东南兵力不足以作战,所以前宋禁军是由西军、河北军、京东兵组成。”
随着赵佶的话语,刘娘子就盯着儿子,见其人频频颔首,便忍不住笑出来,再转回头看着赵佶的面颊,眼睛里都冒出了小星星。
一种吃到了细糠的舒适和荣耀,充斥着刘娘子的身心。
“那到底该如何?”
刘大宝急忙道:“实话实说,此地已经支撑不下去了,粮食根本不够。”
“这事的确难办。”
赵佶沉吟片刻,在刘娘子小心翼翼不敢打扰的目光下,他忽然展颜一笑,道:“距离此地百里,便是润州,此为镇江府治所,是有守将的,其名不知,但应该姓辛,是对前宋皇室比较忠心之辈,且镇江府富庶,只要郎君派信得过人去商谈,必有好结果。”
“果真吗?”
刘大宝颇为疑惑,他没接触过什么官府,只是本能的觉得不会这么容易。
“嗐,前宋朝廷那个德行,要想做高官,杀人放火受招安嘛。”
赵佶颇为轻松,“那辛姓守将为了守住前宋疆域,也必然会乐得给你个名分,有名分就有兵额,甲胄辎重粮草也就有了。”
“那俺这就差人去谈。”
刘大宝一听,也很是振奋,旋即起身拱手:“那镇子里,就拜托赵叔了。”
“小事,小事,不足挂齿。”
赵佶连忙起身拱手还礼,刘娘子看在眼中,倒是真的有些父慈子孝的意思了。
刘大宝一走,刘娘子就索性搬到了赵佶的土屋,整饬一番,宛如新房。
不止如此,刘娘子还托人扯了半张猪头皮回来,用东坡肉的法子,炖了半锅猪头肉。
“要说当官啊,还得是苏东坡那种,百姓才能过点安生日子。”
刘娘子一边忙活,一边朝赵佶一笑,却见心上人忽然有短暂的失神,而后才笑着颔首。
“可不是吗,此地除了东坡肉的流传,也还有苏堤的名头,只是这里离杭州实在是远了些。”
赵佶也起身帮忙端些碗筷,又醒悟过来:“既然是二月二龙头节,少不得春耕春种,此地为何不见?”
“种地也得有种子啊?那得去寺庙和地主家搞青苗贷的,这里几乎都是逃户,没那个信用的。”
刘娘子摇头,忽然追问:“你连这都不晓得?”
赵佶一愣,顿觉自己失言,连忙赔笑:“往日在杭州城里,可没想到外面生活这么难。”
“还不是怪那狗肏的道君皇帝,十几年花石纲,莫说是俺这样的小家小户,便是商贾中产地主这样,都不知道多少家破人亡的。”
刘娘子眼见赵甲有些恍惚,似乎不愿听这些,便上前牵住对方的手,塞进衣服里,搁在胸前。
“你摸摸俺良心,说的都是实话,昨夜虽然仓促,可今日你若走,俺也不拦着,既然你不走,俺就陪你好好过日子,苦些累些俺都不怕,只希望偶尔能说些体己话,俺是苦命人,什么结果都能接受,只是你若走那天,记得跟俺说一声。”
话到此处,刘娘子低下了头,不敢去看赵甲。
赵佶沉吟了片刻,终究还是摇头失笑:“娘子多虑了,俺赵甲前半生浑浑噩噩,只知享乐,如今家境破落,只剩孑然一身,心中野望早已熄灭,能安稳度过下半生,已是求之不得。”
他用另一只手抓住刘娘子的手:“娘子的良心好大,也摸摸俺的,看看良心大不大?”
“大!大的奴家心肝都在颤。”
刘娘子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反倒是那张老床愈发激昂,不知能否经得住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