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梅抬起头,表情很委屈的样子,眼晴中好像还闪着泪光,恨恨地说,你知道徐小弟和我唱对台戏,在拆我的台,为什么不把这个消息通知我?
我一脸懵逼地看着常梅,说,你卖你的工程机械,徐小弟搞他的租赁,你们两家隔着好几十公里,又不属于同一个行业,怎么就唱对台戏了,徐小弟和你无冤无仇的,干嘛要拆你的台?
常梅看我这样,变得更委屈了,眼中的泪水忍不住滚下来,跺着脚对我说,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难道不懂?我是卖装载机的,徐小弟是出租装载机的,我们的用户,是不是有很多重叠?既然能很方便地租到装载机,原计划买装载机的一些用户,很有可能就不买了,转而在有需要时临时租用,你说徐小弟是不是在公开抢我的用户?
常梅又气又恨地说,古城的市场就这么大,徐小弟每增加一台用于出租的工程机械,至少要抢去我们分部两个潜在用户,这让我的工作还怎么做啊。
常梅说,我也是昨天早上才知道,榆坪公司重新搞起了工程机械租赁业务,当即跑到硲口去看了看,发现徐小弟把规模搞得挺大。
昨天晚上,我把相关情况汇报给乜老板,乜总当场勃然大怒,不但把我骂得很惨,还说这事一定是你指使的,说你是个两面三刀的卑鄙小人,表面上看起来挺真诚,背后却专门挖墙角,最近干过不止一次这种事,老板让我以后别和你再来往。
常梅的情绪很激动,但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一边说,一边扭头四处张望。
我们站在院子中央,周围并没有其他人,常梅显然不想让同事听到自己的话,担心让老板知道了,会给自己带来更大的麻烦。
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个样子,我不但无法面对常梅的诘问,更无法接受乜小仔对我的诋毁评价,但我却无力解释。
事情就这么寸,巧合来得让人猝不及防。
乜小仔对劳司煤矿志在必得,本来就对我也报名参与了劳司煤矿的竞标颇有微词。
我再三解释说,自己只是把名字借给了老马,老马不用我的名义,也会假借他人之名。我绝对对劳司煤矿没想法,也根本没那个实力,希望乜兄不要多想。但乜小仔还是很不高兴,我感觉他对我起了疑心,有了戒心,所以这两天尽量避免和他见面。
徐小弟真会挑时间,不早不晚,不前不后,偏偏在这个时候,大张旗鼓地宣布,榆坪公司的工程机械租赁业务开张营业。
常梅不说,我还想不到,徐小弟的租赁和常梅的销售业务,是直接的竞争对手,有此消彼长的关系。
从时间维度上来说,古城分部开业两年半了,徐小弟此举,事实上确有拆台的嫌疑。
乜小仔知道我在榆坪公司的地位,知道徐小弟一贯唯我马首是瞻,知道我的话,在徐冰雅面前的份量很重,认为重启工程机械租赁业务是我的主意,从道理上也说得过去。
两件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偏偏在同一时间发生,而且性质极其相似,都属于挖墙角,让乜小仔误会我在针对他,在和他对着干。
天地良心!
在我心里,一直把常梅当作亲妹妹看待,怎么可能故意拆她的台!对亦师亦友的乜小仔,我一直都很尊重,我们之间不但没有利益冲突,相反还存在着很多合作,我有什么理由拆他的台!
面对常梅清冷质疑的目光,我感觉在事实面前,语言很苍白,很无力,不知道怎样解释这个巧合,不知道如何才能让常梅相信我是无辜的。
我拿出张面巾纸,递给常梅,让她把眼角的泪珠拭去,轻声说,我和乜总之间有些误会,这个误会和你无关。徐小弟买二手工程机械,事前没和我商量,我确实不知情,现在也不能要求小弟把这项业务停下,哥哥只能对你说声“对不起”。
我对常梅说,你如果相信我不是乜总所说的卑鄙小人,以后人在古城,不管遇到任何事,记得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哥哥上火山也罢,跳油锅也罢,一定在第一时间赶到。
说完这句话,我也不管常梅的反应,缓缓转身,然后快步走出古城分部的院子。
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就行。乜小仔想误会,就让他误会去呗,我不想解释澄清了,爱咋咋地。
对常梅,我虽然心无愧疚,但却不乏怜爱关切,希望她不会因为自己被乜小仔另眼相待。
老马挥舞着手中的文件,眉开眼笑地向我报喜:结果公布了,老哥哥这颗悬了十几天的心,终于落地了,中午咱哥俩一定得来场大的,好好庆祝一下,不醉不休。
我从老马手里抢过文件,一目十行,迅速浏览了一遍。
文件是矿务局发的,公布了所属十三家集体煤矿剥离改制工作的结果,要求受让者半个月之内,完成和矿务局有关单位部门完成资产清点工作,并在交纳百分之五十的转让价款后,开始资产移交和变更登记。
文件公布受让者名单,我的名字赫然排在首位。
劳司煤矿,受让者:古城县宝龙煤矿、古城县山梁煤矿,古城县飞龙洗煤厂林子龙,转让价款:三千一百万元。报价得分50分,资质得分20分,领导小组综合评定得分18分,总分98分。(比第二名的邢清明高1.5分,比第三名的乜小仔高3分。)
文件公布的信息很详细,包括十三个矿所有竞标者的报价和得分情况,我细细看了一遍。
乜小仔和会长果然财大气粗,出手不凡,一口气参与了九个煤矿的竞标,对其中七家的报价独占鳌头,但所获却很惨淡,在价格分有很大优势的情况下,只以一千三百万元,拿下其中一个产能规模六万吨的小煤矿。
要说强龙能斗得过地头蛇,我不信。要说领导小组的评分,和文件上说的那样公平公正,我更不信。
乜小仔本身在古城有小煤窑,在资质方面没问题,在报出了七个最高价的情况下,收获却那么可怜,要说领导小组的评分没有猫腻,不可能是这种结果。
我很清楚,这个结果不但会让乜小仔大失所望,更会增加他对我的不满和嫉恨,看来自己注定要失去这个朋友。
如果乜小仔能斩获四个以上的目标,心情愉悦的情况下,估计他还有可能听进我的解释,有冰释前嫌的可能。
看到这个结果,我知道自己和乜小仔没必要再见面。
人海茫茫,旅途中常寂寞,可以搭伴同行的朋友不易遇到,我珍惜每一个缘份,不想失去任何一位朋友,但有些事是天意,有些结果是命中注定的,我没有逆天改命的本事。
北区的梁氏兄弟,如愿拿到了榆树坪劳司一井、二井,不过价格比梁老大预估的最多不超过八百万元,高了将近一倍,总价达到一千四百五十万。
十个月前,我帮乜小仔买的那个小煤窑,产能规模并不比劳司一井、二井低多少,包括修路的费用在内,总价也不过三百来万。虽然现在的煤价比去年略高,小煤窑自身的价格也会水涨船高,但我认为不应该高得如此离谱。
文件公布的十三个小煤矿的转让价,普遍都很高,比大家之前预估的价格,至少高出了百分之五十,把老马的劳司煤矿,和梁大豹拿到的两个矿的转让价,放到这个大背景下衡量,感觉并不突兀。
我不知道那些竞标者为啥这么疯狂,难道他们一致认为,煤炭行业复苏的春天快到了,还是确信古城地区的煤价,会长期盘亘在目前的高位,没有降价的可能?
反倒是之前很高调的邢清明,参与了五个煤矿的竞争,但却颗粒无收。
其他中标者我不认识,但大多是古城当地人,只有一个矿被临省的河东人抢走。
我对这次竞标的结果没多少感觉,没想到由此引发的副作用,却很快表现出来,一夜之间,林子龙的名字上了热搜,成为矿务局职工家属嘴里津津乐道的话题。
改制剥离结果公布的第二天,我接到了很多榆树坪前同事的电话,主要是之前跟我熟悉的机关干部,和关系不错的科长副科长们。
大家祝贺我成为劳司煤矿老板的同时,对我买矿的三千多万资金的来源,不约而同地表现出极大的好奇心。
有不明就理,上来就问的,有羡慕的,希望我有机会拉一把的,有嫉妒恨的,说了一堆能把人牙酸倒的话。
总而言之,给我打电话的啥人都有,但没有一个人知道,我只是老马给刘副局长找的白手套,只是应了个虚名。也没有一个人知道,我正被这件麻烦事愁得夜不成寐,茶饭不思,不知道怎样脱身。
这是一年之内,我林子龙第二次名扬古城矿区。
上次是整整一年前,榆树坪矿最年轻的科长,前途无量的我,莫名其妙被古城县检察院抓了起来,这种事最博眼球,是大家最爱议论的时事热点问题,我不想出名都难,想自证清白更难,只能任凭自己的名声被玷污,被妖魔化。
一年之后的这次扬名立万,剧情反转速度之快,让很多人感觉接受不了,质疑之声铺天盖地而来,同样让我无可奈何,除了又酸又涩的苦笑之外,什么话都不能说,对任何人都不能解释。
拿到结果的同时,我向老马说明了自己的担忧,要求他带我面见刘副局长。
徐冰雅说我太不成熟,太容易轻信,不应该仅凭老马的一面之词,就相信他所言非虚,至少事先应该亲自向刘副局长求证。
我认为徐冰雅说的有道理,所以无论老马怎样推诿,劝我不要这么着急,说刘副局长亲口告诉过他,要请我吃饭,一定会兑现的,让我耐心等待领导的召见,我都没有松口。
我对老马说,在见到刘副局长之前,我宣布收回之前给你签发的“全权委托书”,而且不会配合接下来的资产移交等等的后续工作。
老马问我为什么突然变卦,对之前说好的东西,怎么说不认账就不认账了?
我让老马设身处地为我想一想,这中间存在着多少风险因素,自己身板太单薄,一阵大风就能把我吹得人仰马翻,所以宁肯不要他承诺的那点股份,也不想被他拖下水,把自己置于悬崖边上,随时有粉身碎骨的可能。
老马被我逼得退无可退,担心我真的从中做梗,给劳司煤矿的转让和变更所有权人的工作,增加不可预估的变数,只好答应尽快向领导汇报我的要求,尽快安排我和刘副局长见面。
当天下午,我在洗煤厂接待了一个不速之客:邢清明。
我和邢清明在煤炭局的矿长季度例会上,打过不止一次照面,我知道他是谁,他也知道我叫什么,但我们没说过话,算是熟悉的陌生人。
邢清明是中西片区小煤窑老板圈子中的老大,四十岁出头,大背头,花衬衫,眼晴上扣着大墨镜,脚上的皮鞋尖头锃亮,座驾是一辆白色的路虎揽胜,一看就是混社会的人,身上的江湖气息很重。
我不知道邢清明因何而来,有戒备心,而且自己本身也不愿和社会人士打交道,所以对找上门来的邢清明的态度不冷不热。
邢清明并不介意我的冷淡,非常热络地拉着我的手,搂着我的肩膀煽情:兄弟们今天算正式认识了,以后要常来常往,要亲亲热热的,不许生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