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绵绵细雨下了好几天。
街道上的行人稀少,树枝的新芽被雨水洗得嫩绿嫩绿的。
凉风夹杂着潮湿的气息,让人感觉心情闷闷的。
宋晚夕孕检完,拿着报告从医院出来,站在医院门口,望着外面的雨。
顾皓泽的话缭绕在她心头,感觉沉甸甸的。
“胎儿已经16周,发育得还可以。因为你有轻度贫血,所以我给你做了地贫筛查,发现你有轻度地贫。这个情况,你必须让孩子的爸爸也检查地贫。”
宋晚夕:“我从来没有感觉不适。”
顾皓泽:“你是携带轻度的基因。如果孩子的爸爸也有地贫,那孩子就有四分之一的机会遗传中度地贫,需要进一步抽胎儿的脐带血去检查。如果孩子爸爸没有地贫基因,那孩子有一半机会是正常人,有一半机会遗传你的轻度地贫。”
宋晚夕:“按照你的说法,只要孩子爸爸没有地贫,我的孩子就安全了?”
顾皓泽:“对。”
宋晚夕:“不找孩子的爸爸检查,还有别的办法吗?”
顾皓泽:“有,用针穿过你的肚子,进入胎盘里,从孩子的脐带里抽血。不过这种手术有流产的风险,你确定要冒这个风险吗?”
宋晚夕望着暗沉的天空,思绪慢慢抽回,她的手不自觉摸上微微隆起的小腹。
她真的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怀孕了。
保护孩子最好的办法,就是低调地生下来,独自抚养。
可是,如果生了一个先天地中海贫血的孩子,那也只会害了孩子,也害了自己。
她从包里掏出雨伞打开,撑着伞走入细雨当中。
她走得很稳很慢。
坐在地铁里,她掏出手机看着那个已经被她拉入黑名单的号码。
这两周,尤瑾没来找过她,想必是忙着工作,以及照顾吴薇薇,自顾不暇吧!
既然如此,她就更不应该找他了。
宋晚夕思绪万千,纠结不已。
半小时的路程,宋晚夕出了地铁口,走向研究所。
快要回到研究所大门时,看到她母亲站在门口等她。
她脚步一顿,心脏一沉,就莫名的烦躁和排斥。
顿了几秒,她走上前,淡淡地打了一声招呼:“妈。”
宋母冷哼一声,眼神带着冷意,“我不管你欠了多少债务,我没有工作,你爸也生病,你该给的赡养费,就必须要给。”
宋晚夕一声不吭,从包包里掏出手机,“二维码,我转给你。”
宋母打开二维码,“加回好友,以后每个月自动转过来。”
宋晚夕迟疑了几秒,加了好友,给她转了2000元。
见到金额,宋母脸色极其难看,“才两千?你打发乞丐呢?”
宋晚夕态度清冷,淡淡应声:“你不是还有个儿子和女儿吗?我们一人两千,你就有六千,已经不少了。”
“你是你,他们是他们。”
宋晚夕懒得跟她废话,“就两千,不会再多,不满意可以去起诉我。我欠这么多债务,你看法院会给出一个怎样的赡养标准。”
宋母脸色一沉,握着拳头瞪着宋晚夕,眼底满是嫌弃的怒意。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回去工作了。”宋晚夕越过她,掏出工作卡准备进去研究所时,宋母突然喊住她。
“宋晚夕,还有一件事通知一下你。”
宋晚夕背对着她,脚步一顿。
宋母命令的口吻说:“你五姐有个朋友,刚离婚不久,是做大工程的大老板,身价过亿呢,你明天有没有时间,去吃个饭。”
宋晚夕拳头紧紧握住,指甲深陷掌心的肉里,掐得发疼,心脏隐隐刺痛着。
她出身于大山农村,学历提高了她的知识层面,提升了她的价值观,开阔了她的眼界,但她却永远逃不出这束缚她一生的枷锁。
父母的低认知,像藤蔓一样盘绕着她,阻止她往上生长,挡住她的阳光,拼命在她身上吸取养分。
她有种窒息感。
“我不去。”宋晚夕淡淡应声,把工作证放在门口的机器上。
宋母突然冲过去,拉住她的手臂,粗鲁地把她拽回来。
宋晚夕踉跄一步,急忙护住小腹。
“你必须去,都离婚半年多了,也是时候重新找个男人嫁了。”宋母厉声命令:“人家可是大老板,给的彩礼肯定不低的。”
宋晚夕甩开她的手,心如刀绞,嗓音沉重且愤怒:“你当初为了彩礼逼我结婚,我听你的话闪婚了,可结果呢?我得到了什么?一段失败的婚姻,到头来一身伤。”
宋母上下打量她,“你哪里伤了,我看你活得挺好的,而且尤瑾也从来没打过你。”
难道内心的伤不是伤?
为什么同为女人,且作为母亲,就不能心疼她,不怜惜她?
宋晚夕无语至极,深呼吸一口气。
宋母:“其实离婚了也挺好,你长得年轻漂亮,再嫁人,身价也不会掉,彩礼钱还可能更高。这多赚一笔钱也不是坏事。”
宋晚夕眼神骤然冰冷,狠狠瞪向她,心里凉透了。
宋母双手叉腰,怒不可遏:“我是你妈,还能害你不成?你这是什么眼神啊?”
宋晚夕一言不发,大步离开,迅速地通过栏杆闸门。
她的步伐很急,但身后的怒吼声格外清晰。
宋母:“明天12点前,你必须给我去青城大饭店去,你要是不来,我就带人过来把你绑去。”
宋母:“宋晚夕你听见了吗?明天12点,青城大饭店,穿漂亮一点。”
那道声音,像鬼魅一样缠绕着她。
当天晚上,宋晚夕就把她母亲的微信拉黑。
第二天她没去上班,而是请假在家里休息。
傍晚时分。
宋晚夕把一整天的垃圾都收集在一个袋子里,拎着下楼。
夜色降临,大地灰蒙蒙的,刚亮起的路灯微微发亮。
公寓楼下没什么人,格外静谧。
她把垃圾扔进垃圾桶,转身回去之际,感觉身后有人跟着她。
她心脏怦动,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紧张又慌乱,猛地回头。
身后没有人,一片静谧。
是她想多了吗?
宋晚夕紧张地吞吞口水,加快脚步往前走,双手不自主地护着小腹。
她跑进公寓,一边狂按电梯,一边往后看。
叮,电梯门开了。
她胸口起伏得厉害,呼吸缭乱,快速跑进电梯,用力按着关门按键。
门在快要关上的一瞬,顿时又打开了。
那一瞬,她的恐惧到达了顶峰,身子发软,头皮发麻,不安地望着门口的人。
在电梯门彻底打开的一瞬,映入眼帘的是尤瑾。
两周没见,他依旧还是那个干净俊朗又帅气的男人,但眼神多了几分落寞,气场变得更加沉重了。
他穿着黑色衬衫长裤,挺拔健硕的身躯给她带来视觉上的压迫感。
虽然尤瑾没有她父母那么危险,但她还是有些紧张。
四目对视着,眼波流转之间,多了几分淡漠的疏离感。
宋晚夕按着关门键,发现门一直关不上。
“我不是说过,不要再来……”宋晚夕一字一句,不带一丝感情。
她话还没说完。
尤瑾突然冲进去,压住她的双肩,把她扑到电梯墙上,俯身吻上。
突如其来的狂吻,把她吓得不知所措,拼命地挣扎着,双手握拳用力捶打着。
“嗯嗯……”她用尽全力扭动头部。
男人的力量是她无法撼动的强悍,一手勾住她的后脖子,一手压制她的手腕,身躯压上,她连反抗的力量都没有。
电梯关上,徐徐往上升。
在楼层上再度打开门时,宋晚夕已经被吻得身体瘫软无力,泪水一滴滴地滑落在她的脸颊上。
或许是发泄完了。
又或许是他尝到了泪水的味道。
他缓缓地离开她的唇,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
两人的呼吸急促微喘,缭绕缠绵着,她闭着眼,轻轻咬着被吻得红肿的下唇。
唇有些疼,心房更疼。
电梯门开了又关上,停在这一层就没再动。
尤瑾的手缓缓捧上她的脸颊,拇指轻轻擦拭她脸颊上的泪痕,声音像沉寂了数千年那般,终于开了口,却无比沙哑低沉,“夕夕,对不起,我太想你……对不起……”
宋晚夕闭着眼没说话,把头转到另一边。
尤瑾把头压在她肩膀内,深深地吸一口气,嗅着那道魂牵梦绕香气。
“请你放开我。”宋晚夕一字一句,很是清冷寡淡。
尤瑾一动不动。
宋晚夕用力推了推,尤瑾握住她手腕,压在墙上。
宋晚夕:“电梯里有监控,我随时可以大喊救命。”
尤瑾勾唇淡淡一笑,松开她的手,转身靠在墙壁上。
宋晚夕的身子一松,急忙上前一步,伸手按了开门键。
她不假思索地大步离开电梯。
尤瑾的身体像没了力气似的靠着墙,眸光幽深复杂,凝望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面前。
电梯门缓缓关上,他的眸色逐渐暗沉,失落。
在电梯快要关门的一瞬,突然又打开了。
离开的宋晚夕,又倒了回来,平静地站在他面前。
尤瑾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期待,慵懒随意地靠在电梯墙上,轻声轻语问:“是越想越不甘心,回来给我一巴掌再走吗?”
宋晚夕心里七上八下的,迟疑了几秒,问:“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尤瑾嘴角微微上扬,“当然。”
宋晚夕:“明天早上九点,跟我去一趟医院。”
尤瑾蹙眉,眼底尽是疑惑,他缓缓走出电梯。
宋晚夕往后退了几步,“我说完了,你可以走了。”
尤瑾没有走的打算,一脸疑惑,“去医院干什么?”
“你不要问。”
尤瑾态度严肃了几分,语气是无法掩饰的担忧,“你若不说,那我就不去,你到底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宋晚夕紧紧握拳,脑子里飞速运作,想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骗他去医院抽血。
可他又不是傻子,什么理由能唐塞过去呢?
“我……”宋晚夕紧张地吞吞口水,她不擅长说谎,此时略显紧张,脸蛋有些潮红而不自知,嗓音明显有些卡顿,“我想让你去抽个血,我……我怀疑自己得了艾滋,所以……让你也去抽血检查一下。”
尤瑾脸色一沉,瞳孔微颤,略显震惊,“你除了我,还有别的男人?”
“没有,我是怕被你传染。”
尤瑾苦涩轻笑,“我这辈子也只碰过你宋晚夕,你怎么会有这种怀疑?”
“艾滋除了性传播,不是还有血液传播吗?”宋晚夕理直气壮道:“我现在恐艾心理很严重,已经影响到我日常生活和工作了,我希望你跟我去一趟医院,就当消除我的恐艾心理。”
尤瑾凝望着她,高深莫测的眸光愈发暗沉,良久也没有说话。
宋晚夕被她看得心慌慌,瞬间没了底气和自信。
因为心虚,而害怕被发现,更加害怕被他拒绝。
宋晚夕放低姿态,语气软下来,“求你了,就一会时间,不会耽误就太久的。”
“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有个条件。”尤瑾温声说,“把我从黑名单里拉出来。”
宋晚夕僵了几秒,不假思索地掏出手机,在他面前打开微信,拉出黑名单。
随即在信息框里输入时间地点。
“明天见。”宋晚夕放下话,转身往家里走去。
她进屋后,尤瑾掏出手机,低头看着微信里的信息。
他苦涩轻笑,缓缓靠到长廊的墙壁上,他握紧手机,后背贴墙,侧头望着宋晚夕的房子大门,一动不动。
“恐艾?”尤瑾低喃,苦涩一笑,又轻轻叹息。
他在宋晚夕公寓外面逗留了一个小时才离开的。
翌日清晨,天气晴朗,风和日丽。
宋晚夕到达医院时,看到尤瑾已坐在大堂的长椅上等着她。
尤瑾身后还站着他的助理小陈,小陈手上拿着一份资料。
她缓步走过去,尤瑾目光幽深炙热,直勾勾盯着她的肚子看。
宋晚夕没有打招呼,直接开了口,“走吧。”
尤瑾语气极其温柔,“不用挂号吗?”
宋晚夕略显心虚,“不用,我已经跟医生打过招呼,为了保护你的隐私,直接去抽血就行。”
放下话,她转身离开。
尤瑾起身跟上。
抽血室在二楼,医院人太多,等电梯太久,宋晚夕走去乘扶手电梯。
在她跨入扶手电梯的第一步,尤瑾突然上前,站在她身侧扶住她的腰和手臂,极其紧张且温柔。
“你干什么?”宋晚夕急忙推开他的搀扶,往上走了一步,“不要碰我。”
尤瑾的视线紧随着她,手欲要再次搀扶,在靠近她的手臂时又缩了回去,柔声细语叮嘱,“捉住扶手。”
宋晚夕觉得他有点莫名其妙。
但还是很听话地把手放到扶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