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沉默的钢铁仍伫立在战场,时间仿佛在这里凝滞,唯有风在耳畔低语。
达格达咬紧牙关,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哭声,可泪水依旧大滴大滴地滑落。她的肩膀微微颤抖,手指死死攥紧,指甲几乎要嵌入掌心。自称骑士的她,在无数次的战斗、逃亡与背叛中,从未落泪——可如今,那些沉默的蒸汽骑士,那些燃尽了最后一滴蒸汽仍保持阵型的甲胄,让她无法再忍耐。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为什么……”她的声音因情绪而颤抖。
推进之王缓步向前,轻轻拥抱了她。
她的身形比达格达高了不少,盔甲的金属冰冷,肩膀却是温暖的。达格达僵硬了一瞬,随即彻底卸下防线,狠狠地埋进推进之王的怀里,任凭泪水浸湿对方的衣襟。
“对不起,达格达,我说错了。”推进之王低声说道,语气坚定而柔和,“组成维多利亚的不仅是议会与贵族,还有你,还有我。”
达格达的呼吸微微一滞。
“仍有人愿意为他们哭泣。”推进之王继续道,“这场战斗,我们无法耽搁太多时间。”
她松开了怀中的少女,微微后退一步,金色的眸子直视着达格达,郑重地开口:
“但若你仍坚持称呼我为王——”
推进之王的语气加重了几分,带上了王的威严。
“——那我就行使一次命令你的权力,骑士。”
达格达猛地抬起头,眼眶仍红着,却在这一刻屏住了呼吸。
“塔楼骑士达格达。”推进之王缓缓抬起手,像是在进行古老的加冕仪式,“请你以骑士的礼仪——”
“向他们,向这些明知被背弃,却仍未褪下荣光之氅的战士——”
“献上我们的敬意。”
寂静。
唯有夜风吹拂战场,破碎的旗帜微微颤动。达格达的拳头握紧,指节发白,而后,她深吸了一口气,向前迈步。
她缓缓走向第一具静止的蒸汽甲胄,目光沉重而敬畏。
“……三十……三十一……三十二……”她低声呢喃着,逐一数过它们。
这么多……这么多甲胄。
他们全部战死在这里。
她的目光掠过那些沉默的骑士遗骸,每一具甲胄下,都曾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战士。他们在此被背叛,在此战死,在此沉眠。
她缓缓举起手中的钢爪,依照古老的骑士礼节,一丝不苟地完成了全部的敬礼。
尽管她手中不是骑士的长剑,尽管她的身份早已不再是王庭的守护者,尽管她的王宫已然沦为空荡荡的象征——她依旧是骑士,她依旧铭记誓言。
她向所有的蒸汽骑士行礼,向所有仍守望着维多利亚的亡者行礼。
行礼之后,她沉默地站着,直到铅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你也是骑士。”年长的雇佣兵轻声道。
达格达低下头,嘴唇微微颤抖。
“……我曾经是。”
“我和他们一样……本来也该是守护维多利亚的骑士。”
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塔楼骑士……”她低语着这个几乎被遗忘的名字。
铅踝靠在一旁,沉默地注视着她,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道:
“很多人都只把塔楼骑士当成一个贵族名号。”
达格达苦笑一声。
“是的……自从陛下离去,塔楼骑士就已经失去了誓言中的护卫对象。”
她抬头望向夜空,眼神有些空洞,像是在回忆什么。
“多可笑……一群装模作样的骑士,守望着一座早已无人的王宫。”
“每一个夜晚,我们伫立在塔楼之上,全都心知肚明……我们身后的王宫里空空荡荡,灯火只会从面前的其他城区亮起。”
铅踝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小姑娘,我听说过,你是某个大人物的继承人。”
达格达的嘴角微微扬起,带着一丝讽刺。
“……我的母亲是曼彻斯特伯爵。”
“可如今,我的家族所拥有的,不过是边境城市里一座孤零零的伯爵府罢了。”
“她很爱你。”铅踝淡淡道,“她在给你谋后路。她以为,没有可拱卫的王的塔楼骑士,是个安全的身份。”
达格达闭上眼,苦涩地笑了一下。
“我的导师也曾告诉我,终究会有一位国王回来。”
“到那时,塔楼骑士必将洗清耻辱。”
她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声音也有些颤抖。
“直到萨卡兹的军队用兵器打碎了塔楼的大门。”
空气仿佛凝固了片刻。
铅踝沉默了许久,才道:“萨卡兹没有对王宫动手,起码明面上没有——他们不想落下把柄。”
“但他们当然不会容忍塔楼骑士的存在。”
达格达深吸一口气,眼神锐利了一瞬。
“我们竭尽全力了。”
“塔楼骑士的主力早已随先王而去,只剩下几位骑士导师……和一群自我放逐的人。”
“但我们仍然竭尽全力了!”
她的声音突然拔高,像是在对着过去的幽魂呐喊。
“我们已经蒙羞了一次,我们不能再次被羞辱!”
夜风呼啸而过,空气沉闷得仿佛凝固。
铅踝看着她,眼神透着些许怜惜。
“孩子,以你的年纪……老狮王被吊死的时候,你还没出生。”
“别给自己那么重的担子。”
达格达的眼神颤抖了一瞬,随即倔强地握紧了拳头。
“可是我已经宣誓加入了他们……就算没有国王的见证封赐,我也已经是他们的一分子!”
“……他们骗了我。”
她的声音陡然低了下来,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
“在最后的冲锋之前,导师他们……就已经决定好了,要让我活下来。”
她的肩膀颤抖着,泪水无声地滑落。
“他为什么不问问我的想法……我宁愿和他们一起死掉……”
铅踝轻轻叹息。
“没事。”他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轻缓,“我帮你遮着点,你可以再偷偷哭一会儿。”
达格达的身体猛地一颤,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在他们周围,沉默的甲胄仍然伫立,像是注视着这位最后的塔楼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