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二十二年春,青雾公主继位,改年号天启,史称青雾女帝。
天启元年春闱,共录取七百四十二人,进士二百三十六人,创科举以来最高。
皇上钦点杨铭为一甲状元,一身红衣打马游街,意气风发,一时风头无二。
所有人都觉得杨铭会进翰林院,积累资历,等两年一过,不愁高官厚禄。
可杨铭却做出惊人之举,自请外放做魏县县令。
谁不知状元郎入了皇上青眼,是日后的宰相根苗,却自请做县令,千古从未有过。
魏县时常闹洪灾的地方,百姓日子又穷又苦,状元郎莫不是读书读傻了。
裴恒本以为是杨铭清高得罪了吏部权贵被人排挤。
毕竟,这几日,朝中权贵有女儿的都动了心思,想要招杨铭为婿。
可杨铭拒绝了所有人的邀请,人人都道新任状元郎清高,目中无人。
裴恒自是听到些流言蜚语,正要插手此事,可看到魏县二字便明白了他的用心。
他虽忌惮他对昭昭的心意,却也不得不承认,他内心光明坦荡,是真正的君子。
大齐需要这样的好官。
杨铭的任令下的很快,三日后便要离京。
杨铭一下从众人追捧的状元郎到无人问津的小县令。
所有人都觉得他这辈子回不了京,搞不好死在魏县也有可能。
这个新帝继位的状元郎,最风光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谢昭昭派人打听到了杨铭离京的日子。
没想到竟是杨铭先送来了请柬,日期正是他离京那日。
这几日倒春寒,冷得厉害。
杨铭一人,一马,一个包袱,再无其他。
一场雨,落了杏花。
同样的街道,却没了打马游街那日的繁华。
萧瑟的如同冬日。
杨铭算着时间让小二上菜,做的都是家乡菜。
谢昭昭看着这些菜像是陷入沉思,脑子里搜索关于他的记忆。
原主在他赴京时说若他中了状元,回乡祭祖时要请她边城最好的酒楼,吃最好最贵的席面。
他今日之请,原是守当日之约。
“琉璃,你让小二将我带的桂花酿温了。”谢昭昭支开了琉璃。
谢昭昭有些话要单独同他说,不想旁人知道。
这家酒楼铺面不算大,但难得的是做菜的大师傅是边城人,会做当地菜。
杨铭找了很久才找到的,这是他如今唯一能做到的承诺。
谢昭昭想到原主和他之间的过往,鼻尖微酸,下意识抽了口气:“生之漫漫,总有离人。今日一别,杨大哥要好好保重。”
魏县多洪水,别说升迁机会,怕是性命都难以保全。
杨铭一笑,丝毫没有愁苦之态,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生之漫漫,亦有故人,今日便是故人叙旧。”
“是,故人叙旧。”谢昭昭也跟着笑了。
杨铭为魏县等百姓奔走五年,是心性坚毅且执着之人。
可在她面前,他却让她倍感轻松。
几句话便冲散了离别的愁绪。
“我到魏县就任前会先回边城祭祖,这几日整理旧物时整理出一物,思来想去,应该还给你。”
杨铭从袖中掏出一个盒子,谢昭昭对此没什么印象,打开后发现里面放的竟是她的庚帖。
杨铭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不敢去看她的表情。
其实,他撒谎了。
这并非是他整理旧物时发现的。
这些年这庚帖他一直随身带着,哪怕最落魄之时他也好好保护。
其实他也曾自私地想留下她的庚帖,可她已经成亲。
此物留在他这里,若被人发现,对她声誉有损,乃小人所为。
今日离开,未有归期,必须亲手还给她。
谢昭昭拿着庚帖的手微微颤抖,他越是如此,她心中越是内疚,觉得自己像偷窃了他的幸福。
谢昭昭唇瓣颤了颤:“杨大哥,其实,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谢昭昭了。”
杨铭唇角微动,笑中带着一抹苦涩:“我知道。”
她如今是裴夫人。
谢昭昭看他表情便知他误会了她的话。
其实,这些说来匪夷所思,也不知他不会不会信。
但无论如何,她还是要说。
她想让他知道,他喜欢的那个谢昭昭从始至终想着他,念着他,哪怕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不曾后悔。
“杨大哥,我不是谢昭昭,真正的谢昭昭两年前已经死了。”
杨铭手中的茶杯在他手中裂开,破碎的边沿割破了他的手心,血汩汩而出,而他却像是感觉不到。
“你说什么?”
“你当年赴京不久她母亲便去世,她伤心意外落水被裴恒所救,后被婶娘胁迫嫁给裴恒,但她从未忘记过你……”
谢昭昭将当年的事娓娓道来,她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犹如风吹动珠帘,一下下地撞在杨铭的心上。
尤其在听到她上京找他,最后落魄死在破庙之中。
“杨大哥可能觉得匪夷所思,但我就是那个时候来到这个世界,占了她的身体,我虽不是她,却有她的记忆,我知道她未有一日忘记过你,她喜欢的只有你……”
杨铭许久才回过神来,看向谢昭昭,不知是在看她,还是透过她看真正的谢昭昭。
他闭了闭眼,原来如此。
他不信鬼神之说,却信她的话。
她的确不是昭昭。
昭昭没有她这般处事不惊,没有她这般聪慧通透。
她只是个不谙世事天真烂漫的小姑娘。
她之前最喜欢坐在一旁,托着下巴看他读书。
终究是他负了她。
她本该快乐无忧地过完一生。
是他的错。
杨铭只觉喉间一热,吐出一口血来。
谢昭昭大惊:“杨大哥。”
是她错了,她不该告诉他真相。
太残忍。
杨铭抬手:“莫要担心,我无碍,”他略通医术,知道自己不过是急火攻心,呕出血来反倒对身体好。
“还是要多谢你告诉我此事,昭昭,”杨铭叫完她名字后顿了一瞬,“抱歉,我其实该叫你裴夫人。”
谢昭昭摇头:“或许是缘分,我的名字也叫昭昭,你唤我昭昭便可,这个庚帖是她的,杨大哥便留做纪念吧。”
杨铭笑容带着几分苦涩,不过,还是伸手接过:“如此也好。”
待他完成心中所愿,便携此庚帖,与她长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