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夜格外长，顾十安锻炼了一圈回来天还如浓墨一般黑。
想到要去还伞，脚跟一转去找赵婶。
赵婶开着个小铺子，原本只是卖卖早点，包子馒头馄饨面，后来慢慢做成了一日三餐，饺子面食加小炒，尤其是赵婶煲的老火汤，用料十足，价格公道是雁城一绝。
从天气转寒开始，赵婶的铺子里提供不收银子的姜汤，专门供给城内巡逻的弟兄们喝。从赵婶铺子开始，城中开饭馆的每日都会提供姜汤，雁城是大家伙儿的，全城都得出力。
赵婶老伴早早去了，拉拔大两个儿子，如今铺子里有两个儿子儿媳帮忙，两班倒的干活比以前轻省不少。
卖早点的铺子都极早开始准备，早前顾十安从山上锻炼回来路过赵婶的铺子会去买包子吃，一来二去自然熟识了。
打从赵婶晓得之前常常来买肉包子的姑娘是小林将军之后，怎么都不肯再收银子，顾十安不好意思吃白食，好些天都没去了。
趁着今日还伞，吃点儿肉包子再来一大碗馄饨，别提多痛快了！
待会儿得偷摸把银子放下，可不能让赵婶发现，要不然她一准追出二里地也要把银子塞回来。上回就是如此，顾十安将铜钱摆在桌上，人还没出店门就被赵婶堵住了，任凭她身手再好也不忍心赵婶呼哧带喘在后头追，大有一副追到韩家堡的架势。
想到此……唇角高高扬起，想着这回要把银子塞哪儿，脚下的步子不知不觉快了不少。
迎面碰上巡逻的几个大兄弟，纷纷打了个招呼，领头那个顺嘴说了句，“去赵大娘那儿啊？”
后头有个小伙子连忙搓搓脸，面罩下的脸都快冻僵了，提议道：“待会儿换了班，咱也去买个包子吧，顺道喝碗姜汤，鼻子都快冻掉了！”
巡逻的小队都是六人一组，若是遇到情况要分散也是两人一组或是三人一组，雁城按区域分片，每一块都有六人巡逻，这六人是负责这一块的老面孔，对这块没人比这些巡逻的人更熟悉。
队伍末尾那个小伙儿突然说了一句，“赵婶还没开铺子呐，今儿个有些晚，之前每日这个时辰她家铺子已经开了个小窗，热火朝天忙开了。”
每日交接班的时辰一样，都是差不多这个时候经过她家铺子，开铺子有早有晚，有时候起晚了还没开门，可也有香味飘出来。
今儿不同……
“是病了？不对啊，一个病了其他人也会起来忙活。”领头那个当机立断，“回去看看，可别是出什么事儿了。”
顾十安脚步最快，一行人踩着雪嘎吱嘎吱往回跑。
赵婶铺子在巷口，地理位置算不得好也不算差，前铺后居，一家六口三代同堂。
远远就能瞧见里头黑灯瞎火一丝光亮都没有，换成以往这时候即便没开门里头早该点着灯开始忙碌了……
“赵婶！”领头的冲里头喊了一嗓子，没听到回应，哐哐哐敲着门板，“赵婶！”
“不对劲，我进去瞧瞧！”顾十安翻墙而入。
她在外头什么都没听到，什么也没有闻到，即便今儿个不开铺子做生意都在休息也该能听到他们的气息，可是没有！
小院里积雪厚厚一层，墙角还堆着大大小小好几个雪人，一看就知道是赵婶那大孙子的佳作。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丁点儿响动。
顾十安蹙眉，心中莫名咯噔一下，飞快推开一扇门，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方才还没有味道的屋子，瞬间血腥味十足，风一吹飘出去老远，这一下外头等着的六个人等不住了，两个人翻墙进来，顺着气味过来瞧见屋子里的状况，争先恐后冲出去吐。
一家六口在昨晚睡梦中被人杀害，可怜赵婶的大孙子才四岁，这小子也不怕生，谁来都甜甜叫人，虎头虎脑逢人就夸家里包子好吃，如今浑身是血死在赵婶的尸体边上……
赵婶的小儿媳妇今年夏天刚进门，巡逻队里几个人都来吃过酒，那时大儿媳帮着忙里忙外差点儿晕倒，请了大夫诊出喜脉，双喜临门，那日赵婶抱着大孙子乐呵呵地笑出眼泪……
大儿媳死的时候还下意识护着肚子，可惜——一尸两命。
赵婶一家被灭门惨死，惊动了县令，仵作师爷衙差在铺子里进进出出，不少听到动静的百姓在巷子口探头探脑。
林东望和林南风赶来时，远远瞧见顾十安坐在铺子门口的石墩上，手里紧紧拽着把伞。
林南风看到她面无表情发呆的样子，心里一阵发酸，他最清楚她此刻在想什么，都是和赵婶零星相处的点滴。
“能吃好，能吃是福，别听那些个大老爷们儿嚼舌根，姑娘多吃点儿，够不够？我给你再加点儿馄饨汤？”
“来来来，送你个汤，快喝，姑娘家得多喝汤汤水水，我给儿媳妇炖的，分你一碗，快喝！”
“小林将军，原来姑娘姓林啊！”
“埋汰谁呢？瞧不起谁呢？你在我这儿吃几个包子还给银子？哎哟……你别叫我追上你！”
“你还知道大冷天呢？出来也不打个伞！”
“快回去，别冻坏咯！明儿个给你留碗汤，记得来喝！”
赵婶爽利的嗓音在顾十安的回忆里周而复始，和赵婶的最后一面，她站在铺子里探着身子摆手……
林南风蹲在她面前，向来戒备心十足的人坐在这儿发呆，伸手碰碰她的脸，看着她空洞的双眸慢慢凝聚，小声问道：“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顾十安缓缓摇头，一把抓住林南风的手，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在劫，是在劫……”
能在戒备森严的雁城如入无人之境，杀人又将气味全都遮掩在屋内的人除了在劫没有别人。
在劫躲在雁城，不对，他根本不会躲，他会明目张胆出现在雁城四处晃荡。
他何时进城的？
是早就埋伏在城内？
还是昨晚暗中跟着回来的？
杀赵婶一家……是个警示？！
警示顾十安，你能装神弄鬼扰乱军心，他也可以，他能轻松让雁城人心惶惶……
可为何是赵婶？
只因昨日回城，赵婶给自己送了把伞，恰好让他看见，还是有其他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