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正德带着朱宁、简文、王忠和葛儿等一伙人溜出紫禁城,他心里烦得很,想四下里转转。
朱宁见他魂不守舍的样子,暗地里忙叫人去告诉臧贤,要他先做好准备。万一正德来了兴致,想喝酒听戏,预先准备好,就不至于手脚慌乱。
天空中飘着雨夹雪,一行人不打伞,一色穿着官绿杭绸雨衣,头戴雨帽,走街串巷闲逛。
正德活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大孩子,一张脸绷得阴沉沉,谁也不晓得他要去哪儿,也没人敢问他,一个个神色紧张跟在他旁边。
经过一座破败的院落,正德见漆迹剥落的大门边竟守着四个护院兵丁,顿时来了兴致。他说:
“如此破败的院子,竟有护院兵丁,肯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进去看看。”
说着已经走到院门口,四个兵丁才要上前喝问,朱宁已经抢在正德跟前,从腰间掏出腰牌,低声下令道:
“都站在原位,不许吭声!”
兵丁见是锦衣卫的,都迟迟疑疑站回原位,也没敢说什么。
简文推开虚掩的大门,一行人悄无声息进了院门。
院子里残雪消融,桃花盛开。
假山旁的亭子里,一个身披狐裘的老汉温酒自酌自饮。
除了雨雪落地发出沙沙的轻响,院子里静悄悄的。正德一行人走到亭子前,那,老汉才回过头发现他们。
简文认出老汉,他明白这个院子为何破败却有护院兵丁。
原来,老汉是兵部侍郎马中锡。
马中锡在刘瑾执政期间,因为辽东仓储管理不善追查责任,他作为前任巡抚被逮,一直关在牢子里,大半年没人过问,而罚米输边,掏空了他的家产。
刘瑾倒台后,他从牢子里放出来,也官复原职了。可他穷得叮当响,租下这座破宅子,没准还是朋友掏的银子。
简文冲着眯起双眼疑惑不解看着他们一行人的马中锡,低声喝道:
“皇上驾临,马中锡接驾!”
正德已走进亭子,钱宁帮他摘下雨帽,脱去雨衣。
马中锡倒是认出正德。不过,他还是有点犯糊涂,以为老花眼认错人了,于是又愣了片刻,才跪在地上山呼万岁。
正德看了看雨雪纷纷的天空,又看了看坐在炉子上冒着热气的酒壶,身子里腾起一股暖流,觉得马中锡看起来也分外亲切。
他觉得此情此景,喝上两杯挺不错的。
他在石凳上坐下来,招呼马中锡:
“坐下来吧,陪朕聊聊天。”
马中锡今天正休沐在家,他怎么也想不到皇帝会忽然临幸,更猜不出他此行的目的,叩头后又是一个劲发呆。
正德只好又招呼他:
“愣着做什么?坐下啊。”
马中锡愣头愣脑说:
“臣不知道陛下要临幸,没有准备香案,臣这就安排香案接驾?”
“免了。朕出来走走,顺便拐进来看看你。”
马中锡更糊涂了。朋友出钱租下这座老宅,他搬进来没多久,同僚都还不全知道,皇帝如何知道的?
当然他也不敢问,便满腹狐疑在正德斜对面坐下来。
正德招呼简文他们也落座。
马中锡觉得少了点什么,迟迟疑疑又站起来,说:
“残酒不堪进奉,臣让家人重整杯盘,且让家人瞻仰天颜,与臣共沐皇恩,请陛下恩准。”
正德见他有点吓傻的样子,这大半晌还没有回过魂来,便含笑说:
“朕随便跟你聊聊,不想张扬。就告诉你的家人有客人来访,让他们多准备几壶酒就成了。”
马中锡到屋子里走一趟,回来后似乎才恢复精神,恭恭敬敬对正德说:
“臣告坐。”
“君臣自当亲密无间,马爱卿无须拘礼。”
正德说着摆摆手,马中锡这才坐下来。
正德让他喝酒,他先跪下谢恩才喝,繁文缛节,搞得正德挺没意思的。
但他知道,要改变马中锡老学究的作派,一时半会儿,根本做不到。
最后,正德也不得不与他一样,一本正经地君臣以礼相待,并煞有介事问马中锡对各地用兵有什么看法。毕竟他是兵部侍郎。
不料这一问,原本还有点呆呆傻傻的马中锡,立刻又是个尽心尽责的兵部侍郎、口若悬河的老官僚。
“臣以为各地用兵,重点在于京畿的刘六、刘七和杨虎等人。江西、四川虽然形势严峻,必竟是芥末之疾。京畿腹心重地,倘若不尽快解决,后果堪忧。臣不明白,江西和四川派重臣节制,京畿反而有没有引起应有的重视。”
正德听他一番分析,猛然醒悟——自己为色迷昏脑袋,这样下去是要坏事的,便说:
“爱卿说得是,请接着说。”
马中锡奋然说道:
“若论三地用兵,京畿最重,四川次之,江西又次。四川天府之国,山河险固,常为枭雄所割据,虽说现今国家强盛,可也不敢掉以轻心。至于江西,匪盗藏身于深山老林,涉及江西、湖广、福建、广东,各省用兵事权不一,不相统属,所以难以奏效。可在各省交界划出一片区域,设一个巡抚,专门负责剿匪,方为上策。”
正德对马中锡处置江西的建议,连连称妙。
这一年在四省交界处设立南赣巡抚,专门负责剿匪,后来竟取得另一个成果,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
马中锡又说:
“江西还有一个更要紧的问题,臣有话要奏,求陛下先饶臣死罪。”
“朕赦你无罪,有话请尽管说。”
“江西跳梁小丑远不足道,宁王才是心腹大患。”
“不必说了,朕知道你的意思。请爱卿谈谈京畿用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