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国库充实,弘历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正打算前往木兰围场时,金川蓦地再起战火。
历来都是军马未动,粮草先行。
户部与兵部协商第一次上报军费数额时,弘历一看便黑了脸,立刻打了回去,要求两部仔细加紧核算。
每次大军出征朝中总要走一番这个流程,他们都习惯了。但论对国库存银数额,没有人比户部尚书再了解的。
先前那个数字虽说有些虚高,但国库也绝对能撑得住。
这打仗哪哪都要花钱啊,念及送到他府上的古董书画,户部尚书一咬牙一顿脚,将奏折又原封不动的递了上去。
兵部众人也是甘愿为其呐喊助威的,而朝中众臣也纷纷上奏,言明金川战事胶着多时,若放任下去,只怕会如当初的准噶尔般成为大清毒瘤。
所以啊,什么东巡、南巡都不要想喽,赶紧批钱去打仗啊。
最后户部尚书的折子上落下一个鲜红苍劲的“准”字朱批。
这大臣高兴了,兵将也高兴了,可弘历有些不高兴了。
此番朝中众臣齐齐上奏的场面让他对富察氏生了些忌惮。
这些个大臣都是无利不起早的,没几个真的将百姓天下装进心中,能让他们卖力气,可见是有人下了血本。
还是他小觑了这些大族底蕴。
金川战事的一应事宜暂定,弘历心中烦闷,索性离了御书房往后宫走去。
“皇上,可是要去哪位娘娘那?”
弘历沉思片刻:“去永寿宫……算了,去瞧瞧玫嫔。”
先前看令贵妃的精气神依旧不佳,对于其他人他怒气未消,玫嫔是个乖媚的性子,去了也能得些清净。
随着一声起驾,御辇向着永和宫走去。
过了景和门,便是景仁宫与延禧宫,再往前走就是永和宫了。
“嫔妾给皇上请安。”
见到来人时,弘历蹙起了眉心:“起来吧。”
弘历东巡归来也未曾去过翊坤宫,她的禁足还是皇后开口解的,可如懿心中怨气难消。
除却解禁当日去长春宫吃了一肚子气,顺道谢恩外,像是要向谁证明一般,竟是移步未出翊坤宫。
好在皇后近日来为弟弟和女儿忧心忙碌,对于翊坤宫送上来的病假条子不过略一挑眉便批了。
晨昏定省免了,那绿头牌也撤了吧。
故而今日是时隔几月后,如懿第一次见到皇上,一时间竟有些鼻酸,心绪百结难解。
“仪嫔你身子不好,这是要去哪儿?”
近来朝政繁忙,见到如懿时弘历的确懵了下,缓了几息才想起来皇后似乎是与他说过解禁一事,他当时只说让皇后做主便是,然后……
皇后这是打算干什么?
仪嫔早已是心如枯槁,对于皇上的‘关怀’也是平静:“回皇上话,嫔妾是要前往奉先殿祈福。”
奉先殿……
弘历略一点头,李玉得了示意只能让轿夫起轿。
望着高高在上的明黄色身影,如懿攥紧了手中绣帕,草绿色丝线上也不慎染了蔻丹颜色。
“那本宫便先行一步了。”
仪嫔如今已是万事不管,自也不管那姐姐妹妹的一套。
她们本就是半路相遇,娴嫔也意不在她,何必继续演下去。
如懿脸色有些难看,强撑着道:“本宫也想去奉先殿为前线将士们祈福,一同去吧。”
谁料此行竟遇到旧人,也不知祈的是福还是祸。
正当如懿与仪嫔向着奉先殿前行时,已走远的弘历向着进忠招了招手:“去查查这几月奉先殿可有异动。”
“是。”
金氏罪该万死,可玉氏一族还算得用,便是要死也不该死于宫闱倾轧。
不一会儿,永和宫内响起悠悠小调,俏皮美妙。
因着皇上只有一位,后宫一向是风水轮流转的。
之前在储秀宫,后来在园子,如今又转到了永和宫中,日后可又不好说啊。
“主儿,小厨房将那方子做出来了,您尝尝。”
嬿婉将晾干的经文叠放在一处:“一会儿一并送去奉先殿。”
近来金川战况正热,前朝众臣日日挂怀,后宫嫔妃自也是祈福诵经,好不热闹。
嬿婉也是随大流抄写了些,至于是否真有去祈福之效。
只能说这方小世界的灵气信仰几近消弭,这些动作最多烧出几捧灰出来。
不过也在床上躺够了,起来活动一番也是好的。
抄写难免手指酸痛,嬿婉半躺在紫檀木榻上,刚咬了口春婵递到她唇边的点心,便瞧见殿外进来一人。
“请令主儿安。”
清甜细腻,软糯可口。
半点不似宫中点心的繁复扎实,而是有股娓娓道来的韵味。
见嬿婉伸手拿过了那块吃到一半的点心,春婵立刻识趣地退到外间,顺便拿走了那叠佛经。
进忠也不急着说话,只是望着眼前的人,眼底深处满是不见天日的思念与渴求。
待见到嬿婉又伸手去拿盘中点心时,进忠按耐不住出手了。
“令主儿恕罪。这点心是糯米制的,食用过多有损脾胃。”
进忠嘴上是还在劝着,手上已取了湿帕子给人擦去手指上残存的糕点粉末。
“这宫里的点心我都吃腻了。”
嬿婉任由进忠在那忙活,目光则是毫不遮掩地打量眼前人:“养心殿不给你饭吃了,怎么又瘦了。”
方才还隔着一层帕子搭在他掌心的柔夷抽身而去,虚落在了他的脸上。
砰、砰、砰……
他们相识已逾十年,如今她已是金尊玉贵的贵妃娘娘,而他依旧是那残缺阴狠之辈。
可她待他一如往昔,甚至更加亲密。
即使面上稳得住,可进忠心中晓得,每一次他都在失态的边缘徘徊。
可是他不敢望,不敢看,不去想那边缘之外是真心亦然,又或是万丈深渊。
察觉到手心处传来温热,嬿婉先是一怔,随后眉眼弯弯:“说啊,问你呢。”
一直都是如此。
无论她给出的是毒药还是蜜糖,他总是甘之如饴。
进忠有些无奈:“奴才身子结实着呢,不然奴才去将任牧叫来。”
他身上的腱子肉多着呢,近两年来原先有的那些小病小恙也再没犯过,再舒服不过了。
稍一望气,嬿婉便知晓这人无恙,有那一闻也不过是逗趣罢了。
“是吗?原还想着你若是在前头没饭吃,我便把你带回来。”
手指描画着那脸颊轮廓,幽幽花香萦绕其中。
“我这儿不说旁的,只要我有的活,便不会饿着我的人。”
哎。
他也想来啊。
进忠艰难地将这个诱惑的话题绕开,说起他来这儿的目的:“令主儿,您可知仪嫔折磨金庶人一事?”
“当初仪嫔都有决心去暗杀乌拉那拉氏,又怎么会放过金氏。”
肚里装了食物,困意也来的快。
嬿婉抹掉眼角溢出几滴泪珠:“看来奉先殿中有人看管不力了。”
说到这儿,进忠心中对接下来该如何做便有了谱。
有些蠢人在那儿待着总归是个隐患。
不曾想他不过思索几息,眼前人已是昏昏欲睡,原本搭在他身上的手也是缓缓滑落。
眼见便要砸在那坚硬木榻之上,进忠赶忙伸手接住。
两手相握之际,有一反客为主,以强硬之姿将人牢牢锁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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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过去,嫔妃们祈福烧的高香都快冲破奉先宫的屋顶了,金川的战火依旧不曾熄灭。
万寿节将近,恰逢中秋佳节,弘历干脆派人请高僧安吉波桑入宫诵经祈福,以求祛晦纳祥。
饶是掌管宫务多年的皇后也有些忙不过来,不得不将事务分摊到其余嫔妃身上,饶是刚抄完佛经的娴嫔也得了一两件呢。
先前进忠奉命去查奉先宫,自是连那耗子洞都掏干净,而某些人本就没扫干净的尾巴直接摊开到了御案之上。
弘历自是怒火高涨,但这件事又不能翻到明面上。
仪嫔心病难解,又是那副病歪歪的样子,他能如何做;只好交代皇后看住仪嫔,让她安静养病。
皇后:……
璟瑟的事,傅恒的安危,还有那一摊子宫务都让她忙的晕头转向,结果仪嫔又给她找事!
仪嫔已经沉寂,金氏已是庶人,找来找去,皇后干脆将这笔账算在如懿头上。
就仪嫔那副破罐破摔的作态,她不信如懿不知道此事。
隐瞒不报,待在翊坤宫里抄经祈福去吧。
不是不愿出门,她成全娴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