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僻村庄。
此地偏僻,人烟稀少。
只有密林跟湖水,连村屋都不过数间。
一间村屋。
柴火灶里蒸着稻米,有淳朴的饭香飘散出来,快蒸熟的时候打进几个柴鸡蛋,再顺着锅边淋一圈酱油,焖上一会,锅焦就做好了。
还有架在火上烤的两只鲈鱼,
撒上点盐渍,鱼肉鲜嫩,外皮还带有一点焦香。
用过饭后。
从树上摘下许多深紫色的桑葚果,吃到嘴里稀甜,嘴唇的颜色都染成了紫色,彼此再喝了些清新的果酒,沈青拂略有薄醉。
在他心里,她可是一杯就倒的人。
她醉意朦胧,眯着眼任由男人抱着,脸颊上有一点泛红。
宁玄礼将她搂得很紧。
“阿拂,生辰喜乐。”
她好像含糊不清的嗯了声,跟着是平稳的呼吸声。
睡着了。
他捏了捏她的脸蛋,又呼唤了她两声,她还是没什么反应。
宁玄礼注视着她,
她漂亮的睡颜,安稳,不设防备,完全信任依赖于他。
就算通身的打扮如同一个寻常农女,也掩盖不了她清贵纯净的气度。
她发髻间的木簪有点歪了。
他抬手给她扶好,薄唇抵在她额间,略微叹息了声。
“朕会保护好阿拂。”
彼时,密林的枝叶偶尔晃动。
看起来静悄悄的,只有风声而已。
宁玄礼抬眸。
他墨眸平静锐利,淡淡的扫了一眼,收回视线,薄唇隐藏下一丝轻蔑的笑意。
沈青拂感觉到他再次将她搂紧。
直到黄昏时分。
她才悠悠转醒,不由自主伸了个懒腰,外头的天色正变得低沉。
“醒了。”
宁玄礼递给她一杯温水,他嗓音温柔,“喝点水,润润喉咙。”
说着递到她唇间,动作熟练的,一点一点给她饮了下去。
沈青拂眨了眨眼,“夫君。”
“嗯?”
“咱们去看会儿日落吧。”
她说着拉住他的手,轻轻的摇了摇,“去嘛。”
宁玄礼笑了笑,“好。”
差不多,也是时候了。
密林间夕阳斜照,落日余晖洒在湖水上,水面波光粼粼。
夕阳的颜色好像浸过朱砂一般,
红得很美。
晚霞就像一层红色的薄纱,遮住天幕,落日也随之渐渐落下,天色慢慢昏暗下来。
宫里也常见日升日落。
只不过与宫外不同,宫外的一切,都这么辽阔悠远。
“时辰过得真快呀。”
沈青拂双手托着脸颊,不禁感慨,“这么快,天就要黑了。”
宁玄礼扶着她的肩膀。
“以后若有机会,咱们还会再出来。”
她仰头望着男人,欣喜笑着。
“晓看天色暮看云,偷得浮生半日闲。臣妾已经很知足了,这是陛下赠给臣妾最好的生辰贺礼。”
宁玄礼心中一动。
低头吻了吻她的唇角,很甜的味道,“阿拂,朕唯愿你我岁月无忧。”
他就这么专注的亲吻她,
背对着所有的密林,湖水,夕阳斜照。
“嗖!”
一支凌空而过的短箭锋锐袭来,划破天幕,正冲着他的后心处。
宁玄礼没有停止这个吻,
揽着她的细腰,旋身避开,那支短箭直直的射在了一旁的树干上,深深的刺入三寸。
沈青拂一下眯起眼。
跟着惊呼一声,慌乱的往他怀里躲,“陛下,有刺客!”
“抱紧朕。”
宁玄礼单手扶住她的后腰,将人揽在怀中,眸光平静不乏锐利。
湖水中紧跟着窜出三道人影。
显然是埋伏许久。
三人一同上前,一人手持峨眉刺,一人手持短剑,一人则是软刃长刀,齐齐冲他而来。
宁玄礼不疾不徐。
单手解下披风,化作衣盾,掌风凌厉,逼退三人。
三人对视一眼。
确信大祁皇帝手中没有任何兵刃,为了跟宠妃出宫,在这荒郊野外的肆意玩一场,他甚至连半个随从都没带。
真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三人随即改变方向,
朝沈青拂攻去。
宁玄礼分神护她,游刃有余,扬腿一踢,将三人尽数踢飞。
力道之大,足以令人死生不知。
沈青拂瞟了一眼男人,他眼神镇定从容,似乎今天这场刺杀在他意料之中。
然而风未停止。
密林深处,数十个身着绿衣蒙着面的刺客,骤然飞出。
有组织有规律的团团围住。
竟有这么多人……
沈青拂皱眉,她的命金贵着,不可能陪他就这么共渡奇险。
如果今日注定有一人会死,
那只能是他死。
可是他若死,她必定也难活。
真是死局。
绿衣人快速冲近,更有许多大小不一的暗器袭来,
他们冲得很猛,不计后果。
沈青拂不时往男人身后躲去,
好让那些绿衣刺客能率先攻击到的人是他,然而却无法将攻击全部避开。
宁玄礼单手旋动披风,干脆利落打掉无数暗器。
叮叮咚咚的声音尽数落在地上。
跟着,又有数十名绿衣人增援,几乎要将这个偏僻地方掩埋住。
“咱们潜入祁境数月,为的就是今日!”
终于,所有刺客都现身了。
甚至有人是从天而降。
宁玄礼神色未变,薄唇微抿,眼底没有多余的情绪。
他平静吩咐道。
“重九,要活口。”
“卑职领命!”
正当其时,一个领头的黑衣男子从暗处现身,快速切断绿衣人的尾部。
跟着,更大的一个包围圈,将绿衣刺客围了个水泄不通。
“陛下有旨,保护贵妃,要活口!”
数百名身着黑色绣飞鱼纹戎装的暗卫。
快速将所有绿衣人纷纷拿下。
沈青拂看得很清楚,那些人是飞鱼内卫……
好,所以说,
他明知今日会发生何事,所以提前做好了准备,就是为了引蛇出洞,一举拿下。
有些绿衣刺客见事败,自裁谢罪。
最终还是有一部分活口,被飞鱼内卫当场活捉。
鱼九十九早已做好清点,“一共一百人,连尸体带活人,都排查清楚,不得跑掉任何一只漏网之鱼!”
“卑职听命!”
“卑职听命!”
这是第一次看见真正的飞鱼内卫。
他们只听命于陛下。
并且,誓死效忠陛下。
照这个办事效率,多少刺客来了都是如同大刀切菜。
飞鱼内卫实力强劲,又来去无踪。
显然任何阴谋都躲不过陛下的眼睛。
沈青拂平静的卧在男人怀里,收回视线。
看来,以后要玩,也只好玩阳谋了。
她眼底快速浮上泪花,吓得脸色苍白,肩膀不停的在抖,“陛下,臣妾好害怕……”
男人嗓音温柔安抚,“阿拂别怕,没事了。”
这声音过于轻柔,生怕吓着她。
如果不是知道他是故意带她出来的,她可能会稍微感动一下。
沈青拂抱紧他怎么也不松开手,她声音发颤,“陛下,这些绿衣刺客都是些什么人,为何如此胆大包天,竟敢行刺,还好陛下没有受伤。”
还好我没受伤。
不然……
“朕早作防范,不会有事。”
宁玄礼眼神歉疚,摸了摸她发顶,“阿拂,让你受惊了,朕以后不会再令你身处险境。”
沈青拂眼神乖顺,摇了摇头。
“臣妾一切都听陛下安排。”
宁玄礼再度将她抱紧。
鱼九十九回禀道,“陛下,百名北渊刺客,自裁七十七人,余二十三名活口,不知陛下如何处置。”
“发落大理寺,传柳聿臣独审。”
“卑职明白!”
北渊……
原来这些刺客是北渊来的,真是自取死路。
地上躺着许多绿衣人,尸横遍野。
他们的衣物都染了血色,有些死相极其难看。
沈青拂身子一颤,咬着下唇,顿时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完全靠在他怀中,“臣妾从未见过这么多的血……”
宁玄礼捂上她的眼睛。
“阿拂别看。”
他跟着将她抱起来,“都结束了,咱们回宫。”
……
奉先殿。
陛下回宫安顿好昭宸贵妃,即刻到了奉先殿祭祖。
三柱檀香放入香炉。
宁玄礼转动着手里的佛珠,眼神宁静淡漠,“传旨,着大理寺卿柳聿臣,详审刺客,严刑拷问,无论用什么方式,朕要实话。朕只给他七日时间,他若做不到,当即免职。”
季长晖应下,“属下即刻去大理寺传旨!”
未多时,太后的凤驾到了奉先殿外。
太后神色不悦,几步走进来。
她也习惯了开门见山,“陛下,哀家见你一整日都不在宫中,传了人细问,才知道,原来今日陛下单独带了昭宸贵妃出宫,此事大为不妥。”
宁玄礼淡笑,“母后耳聪目明。”
太后按了按眉心,“陛下宠爱昭宸贵妃,无伤大雅,但若太过,唯恐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终致贵妃无益。”
楚充媛的事,
的确差点伤到了阿拂。
宁玄礼眸色一沉,淡淡道,“母后说的是。”
太后又道,“敬事房的绿头牌早已做好了,陛下却以仍在先帝孝期之间,不宜入后宫为由,还尚未宣召嫔妃侍寝,既然这样,就应一视同仁,未央宫还是少去吧。”
宁玄礼沉默了一下,平静的嗯了声。
“有劳母后教诲。”
……
未央宫。
是夜。
沈青拂照旧泡过药汤,涂上玉容膏,换好一件触感极柔的丝绸寝衣。
她躺在床榻上。
听着炉子里红罗炭烧得噼里啪啦的声音,把玩着手里的玉兰木簪。
以宁玄礼的心性,
一旦确定了刺客的背后详情,征讨北渊必定提上日程。
到时候,朝中定有主战派跟主和派的纷争。
她想了一会,困乏的闭上眼。
侍琴为她掖好被子,熄灭殿内烛火,很快退了出去。
“娘娘休息——”
只有守夜的小宫女铺好被褥,守在廊下。
宫门口巡视的侍卫们,许多也已经无精打采,困意袭来。
殿内的窗户似乎被风刮开一角。
沈青拂皱了皱眉,“你……”
“主子,你还好吗。”墨惊雪于暗处问她。
“还真是你。”
沈青拂顿时睡意全无,坐直了身,目光冷沉,“进来做什么,万一被人察觉,你我死无葬身之地。”
“近来飞鱼内卫多在宫外。”
墨惊雪从容一笑,“想必今日宫外发生了大事,我不放心你,所以进来问问。”
“如你所见,我没事。”
沈青拂压低声音,“赶紧出去。”
“好,没事就好。”
墨惊雪放下心来,“保护好自己,我随时都在。”
他旋即纵身离去。
甚至连风声都未曾惊动。
侍卫们继续巡视,未央宫的守卫向来严苛,若消失久了的确引人怀疑。
宫内没有一丝亮光。
显然烛火都已经熄灭了,人也已经睡熟了。
谢摇光似乎路过,漫不经意的朝里掠过一眼,继续往宫道上走去。
他瞥了一眼巡夜的侍卫。
领头的男子,步调沉稳,气度出众。
谢摇光不禁皱眉,“你是……?”
墨惊雪停下脚步,不卑不亢回禀道,“卑职未央宫侍卫薛惊墨,见过谢大人。”
他的声音也很清冽。
谢摇光盯紧了他,正见到他侧脸上那条丑陋的疤痕,格外刺目。
他顿时嘲讽一笑,“可真丑。”
墨惊雪依旧淡然,“让您见笑了。”
谢摇光视线移开,什么也没说,旋即离去。
……
大理寺。
被飞鱼内卫送进来的刺客,全部押在了大理寺的牢狱之中。
二十三名,牢狱的位置差点不够。
好在挤挤还能放开。
柳聿臣奉旨查办,这些都是刺驾之人,本就该死,陛下的意思是,查出背后有何牵连之人,要连根拔起,一网打尽。
他坐在椅子上,长腿交叠。
一张白色手帕被他捏在手里,隔着手帕,捏住一根烧得通红的铜烙铁。
对面押出了五个犯人,被绑在囚架上。
柳聿臣微笑,“本官想,你们应该不舍得去死,不然,早就自裁了。”
他虽然古板刚正,但狠起来的时候,
也是足够狠。
“咱们陛下的手段,多如牛毛,本官只不过是陛下手中的刀。”
柳聿臣说着将烙铁直直烫下去。
任凭罪犯如何嚎叫,他眉头未皱一下,只是淡笑,“若是落在陛下手里,你们只会生不如死,倒不如现在落在本官这儿,还能有个说话的机会,是吧?”
五人俱是瑟瑟发抖。
但谁都知道,绝不能说实话,否则必死无疑。
被烫得那个已经昏死过去。
有人不禁喊道,
“大人饶命啊!”
“本官做事,一向宽容。”
柳聿臣长腿一勾,一盆炭火勾到那些人跟前,“说实话的人,今日可以不用吞炭。”
过了今日,尚有明日。
他望了眼外头浓浓的夜色,“大理寺的刑具如流水一般,若有全数受用一遍的好汉,呵,那也算是此生无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