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琴惊讶,“娘娘为何如此笃定。”
沈青拂语调平淡,“外邦女子,前来和亲,本就是做为两国邦交之间的礼物,怎么可能会让她有孕呢。”
两国相安无事,和亲公主尚能生存,
两国若再起烽烟,第一个被祭旗的就是和亲公主。
何况,咱们这位皇帝陛下,
本就是在设计圈套,织就罗网。
侍琴思忖道,“奴婢听说,今日陛下跟太后争吵,是因为那日太后责罚了芜淑妃褫衣廷杖,所以太后才去热河行宫休养的。莫非陛下此举,是有意为之……”
沈青拂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
“秦太医送来的安胎药,可都留着了吗。”
侍琴点头,“奴婢这就给娘娘呈上来。”
这些安胎药都是按照不同方子配的,每一包中的安胎药,所用的药材都有许多种。
放置在案上,摊开。
一共十多包呢,
嗯,还真是复杂的药味。
沈青拂掩着鼻间,在每一道药里,挑出一味药材来。
兔脑、蛇皮、葱白、牛膝、弩牙,
当归、人参、川芎、龟板、肉桂……
合起来就是一副顶顶好的催产药。
沈青拂满意的收起来,
“剩下的这些,都拿去煎了吧,每天煎上一副药。”
“奴婢明白。”
侍琴将剩余的药包端了下去,着底下人去煎药。
“娘娘。”
裴霜意从外殿进来,弯下身子,“和声署管事谢大人过来了,娘娘要见吗。”
沈青拂眼皮没抬一下。
“近来宫中并无乐宴,也用不着和声署,他来做什么,叫他回吧。”
“嗻。”
裴霜意走到宫外。
看了一眼那位打扮得跟花孔雀一样的世子爷,眼露不屑。
他礼貌微笑,“大人来得不巧,娘娘已经歇下了。”
谢摇光一点也不失意,反而一笑。
“未央宫门可罗雀,娘娘还有心情睡觉,本官真是佩服。”
裴霜意眼神冷下来。
“大人慎言。”
谢摇光呵呵地笑,“我事忙,不跟裴公公多说了。”
他转过身,
又回头仰望这一眼未央宫的门匾,嗯,来日方长。
他步调悠闲,
走出几步,便迎面见到当值的侍卫们,一共八人,领头的还是那个容貌丑陋的男子。
听闻昭宸皇贵妃秋狩之行,多亏有未央宫的侍卫护驾。
谢摇光瞥他一眼,“薛侍卫。”
墨惊雪行礼,“见过谢大人。”
谢摇光看了他一会,良久,问道,“本官一直很好奇,昭宸皇贵妃看重美貌,如何会允许你这般模样的人,留在未央宫伺候。”
裴霜意脚步一顿,听见了这话。
只听墨惊雪极为平静道,“卑职是未央宫的侍卫,自是以武护卫皇贵妃周全,与样貌无关。”
谢摇光冷笑,“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相信了吗。”
他从前查过,她身边必有一个男子在帮她。
想来,也许跟这个薛侍卫有关。
墨惊雪不紧不慢,“卑职可是哪里得罪过谢大人?”
谢摇光没说话。
“谢大人。”
裴霜意去而复返,“和声署不是事忙吗,您怎么还没走呢。”
谢摇光目光轻蔑。
听说这位未央宫的掌事总管裴公公,也是个能耐人,伺候得昭宸皇贵妃面面俱到。连吃龙眼都给她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讨得皇贵妃心花怒放。
他冷哼一声。
“本官还轮不到你来指摘。”
裴霜意笑得疏狂,语调却很淡,“哎哟,咱家哪敢指摘大人呐。”
他笑声戛然而止。
“咱家也不过是来提醒大人,咱们娘娘养着胎呢,听不得争执,您若是想吵,回到别处去吵。”
谢摇光扫了一眼裴霜意。
只见他长相清秀,却不乏一丝阴郁,倒是配在她身边伺候。
他却阴阳怪气。
“挨了一刀的家伙,就是会说话。”
裴霜意也不恼,淡笑,“咱家日日陪在娘娘身边,自然知道娘娘喜好,咱们娘娘喜欢安静,咱家也是好意提醒大人而已。”
“本官是不及你,惯做一水子下贱的事儿。”
谢摇光冷笑,“跟条狗一样。”
裴霜意拂尘一扫,做了个请的姿势。
“能在娘娘身边日日侍奉,是奴才的福分,只怕有的人,连当狗的资格都没有。”
谢摇光不动声色的看了看这两人。
一个滴水不漏,一个毫无底线,呵呵,都是狗,两条狗。
他这张妖孽脸浮现邪肆的笑。
“呵哈哈,本官不过随口一说,裴公公,别往心里去啊。”
裴霜意继续笑,“岂敢。”
谢摇光旋即离去,脸上的笑,却越笑越邪,眼神里都是傲气。
当狗而已,谁还不会吗。
……
咸福宫外。
顾婕妤赏雪而归,正见到和声署的几人路过。
春华小声道,“主子,奴婢瞧谢大人这几日总是出来闲逛,还经常路过咱们咸福宫。”
咸福宫的位置偏僻,
他必是有心而来。
顾婕妤不禁莞尔一笑,走了过去,“谢大人。”
谢摇光停下脚步。
看了她一眼,眼熟,好像是瑾瑜身边的朋友,不记得她姓什么。
他只得这样行礼道,“下臣见过主子。”
顾丝绵笑得很开心。
只见他一身绛红色绣猛禽纹官服,明显是换过的新衣服,崭新到没有一丝褶皱。
她心中更为确信,
他就是为她才进宫来的。
且换了新衣,便是为了能见她一面。
她旋即柔声道,“不必多礼。谢大人是从何处而来呀。”
谢摇光语调淡漠,“下臣从养心殿来。”
顾丝绵一怔。
若是说养心殿的话,那不是反方向吗。
他这是有意隐瞒,掩人耳目。
想必是为了她的清誉。
她心中一动,温柔道,“谢大人衣衫单薄,冬日严寒,还是多添衣才是。”
谢摇光眉头微皱,“主子是陛下的嫔妃,我的事,就不劳主子操心了。”
顾丝绵眼里闪过一丝失落。
她的确已是后妃。
“你,你怪我吗?”
她迟疑的问,又不敢问,声音很低。
谢摇光后退一步,好在四周并无其他人,他眉头皱得很紧,“我与主子素不相识,何来相怪。”
素不相识!……
顾丝绵怔怔的红了眼眶。
她脑中一片空白,好久才反应过来。
哽咽道,“你都忘了吗,你全忘记了。”
她难以置信的盯着他,“你忘了,我们从小就在一块玩的。”
“……”
谢摇光眉头皱得僵硬。
他这前半生活得极为荒唐,从少年时起,就见过无数形形色色的女子。
不记得她是谁,
好像记得了几分,但确实想不起来她叫什么名字。
“主子,下臣和声署还有事要办,先告退了。”
最后,他简单行礼告辞。
顾丝绵怔忡的看着他离去,心里的酸涩和期望反复纠缠。
不可能,他不可能不记得她……
……
太后离宫前往热河行宫休养。
为了照顾太后凤体,陛下下旨,安排所有妃嫔一同前往热河行宫,照拂太后。
除了昭宸皇贵妃因有身孕,不宜挪动。
蓬莱宫本就热闹,经此一事,宫中仿佛全都安静下来,独留蓬莱宫一处,当真热闹得如同仙境。
蓬莱宫。
隔着一扇珠帘,烛火明灭。
桌案上摆着奏章,他在批阅,连日来,他连养心殿都不去了,批折子也是叫人把折子拿进蓬莱宫。
慕容歆望着他,心里百感交集。
宫中妃嫔都去了热河行宫,倒真给了她一丝错觉,是那种,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错觉。
这种错觉太可怕了,
让她视线模糊起来,她眼含泪水,凝视着男人,为何他非要对她这么好。
她所有的恨与爱,都是同一个男人带来的,可他如今却视她如珠如宝,将她捧在手心。
今日已是第二十八日,
一切都已注定。
慕容歆迟钝的收回视线,她恍惚间已拿出了解药的瓷瓶。
她顿时一惊。
才发觉,原来她竟已有要给他解毒的心思,这不可能!
慕容歆果断将瓷瓶放回去。
她拿上毒酒,接着撩开珠帘,微笑,“陛下,喝酒吗。”
宁玄礼笑了笑,“好。”
见他饮下情丝缠。
慕容歆心里无察觉的一痛,他合该去死,为何她竟会心痛。
荼蘼千叶花,三十日终结。
只剩下两天时间……
她怔怔的问道,
“陛下,假如,您的生命,只剩下两日时间,您会做什么。”
宁玄礼还是很温柔的笑道,“怎么这么问。”
慕容歆勉强正色道,“陛下万岁,是臣妾一时失言。”
“这世上,哪有人能活一万岁。”
宁玄礼嗓音含笑,“如果朕只能活两天,那朕一定跟歆儿度过这最后的时日,哪里也不去,只陪着你。”
慕容歆沉默,恍然泪如雨下。
老天爷为何要如此捉弄她,为何非要折磨她,让她的心狠下来,却又让她动心。
宁玄礼一怔,“怎么了这是。”
她摇摇头,擦掉眼泪,“臣妾……只是太感动了。”
她垂着头,看不见他的表情。
宁玄礼眼神冷漠,如视死尸,声音却是极致温柔,“朕还会给歆儿更多的惊喜。”
慕容歆仰起头,正对上他温柔似水的眼神,将她几乎要淹没,她瞬间有些无法呼吸,“陛下……”
她看着这个龙章凤姿的男人,
慢慢解开自己的衣物,“灵犀香已经点好了,咱们安置吧。”
“好。”
蓬莱宫熄灭烛火,只有灵犀香越燃越烈。
……
第二十九日。
慕容歆趴在床榻上,抚摸着金丝软枕上绣着的鸳鸯纹。
冬榻暖,仍有余温。
她闭上眼,滑落两行泪。
如果没有血海深仇,她就可以安心做他的宫妃,然而南漠仅剩下的那些人,还在等着她,等着她一举成功。
可是,
她无法否认,她已经爱上了他,她不想这么快就失去他带给她的爱恋……
他下朝后,照常来蓬莱宫陪她。
慕容歆给他递上参茶,“陛下辛苦,饮杯茶歇会儿吧。”
茶里她放了解药,可以暂缓毒性。
至少不是一天后就死。
宁玄礼笑着接过来,覆又叹气,“朝臣真是太清闲了,一天到晚盯着朕的后宫指手画脚。”
慕容歆大约也知道群臣会说些什么。
但他们彼此之间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她也不在意别人怎么说。
她淡笑,“陛下,人生在世,及时行乐,何不痛痛快快的活一回呢。”
宁玄礼微笑,“嗯,自该如此。”
……
第三十日。
灵犀香的味道让人陷入幻觉。
慕容歆直愣愣的望着床榻上的男人,她眼中不由自主的掉泪,“陛下!……”
“别哭。”他这样说。
慕容歆抓住他的手,已近崩溃边缘,“怎么会这样,明明……”
明明已经放了解药了!
他说,“朕即时去,你莫哀。”
慕容歆泪如雨下,崩溃大哭,“不该如此,不该如此!”
她伏在榻上,肝肠寸断。
“陛下,是我害了你……一直以来,我喂你喝的都是毒酒……但我没想这么快就发作,我已经放了解药进去……”
他说,“天意如此,歆儿喂给朕的,就算是毒酒,朕也甘之如饴。”
“……”
慕容歆瞬间心如死灰。
大仇得报,她本该欣喜若狂,
竟然只剩下一片虚无的死寂,恨没有了,爱也没有了,人生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她泪流不止,“我来陪你。”
她眼神痴迷眷恋,“既然天意如此选择,等我解决了后事,我立刻来陪你,要等我。记住我的名字,我叫南歆……”
……
奉先殿外。
芜淑妃面无血色,木讷的吩咐,“阿甲,按照原计划,去找守皇门的陈将军,叫他将朱雀,玄武,白虎,青龙,四道皇门全部打开,迎我们的三万大军进宫。”
哑女阿甲比划手语,
“宫里人不多,两万就足够了,不如余下一万留在宫外待命,万一有何闪失……”
芜淑妃摇头,她手里攥紧了那枚红鱼玉佩。
“飞鱼令已在我手中,没有飞鱼内卫,禁卫军敌不过我们的精锐,照吩咐办。”
阿甲点头去办。
芜淑妃看了眼这座奉先殿。
大祁王朝所有的先帝灵位都在此处,等到南漠军攻入皇城,一切尘埃落定。
大祁覆灭已在旦夕。
昭宸皇贵妃尚怀祁室血脉,断不能留。
芜淑妃看向另一名哑女,眼神变得狠厉,“阿乙,去未央宫,把昭宸皇贵妃请过来。”
她必须亲自处决大祁皇室最后的血脉。
阿乙点头应下。
不料,那宫道上,却响起一声女子清冽的声音,“芜淑妃是要找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