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台镜虚影轮回（一）
直到坐上盛询那辆看似低调、其实内里奢华到不行的宾利mulliner，一路上惹来不少惊羡的目光，左镇潮才恍然意识到，这车似乎可能并不如她想象中那样普通。
「我就知道，这大少爷怎么可能开一辆普通轿车就出来……该死，不会比我的迈巴赫贵吧？」左镇潮痛心道，「输了！」
车内点着浅淡的香薰，尽管从车身各个部分来看，应该算是满配，但里面的生活气息和个人物品少得惊人。想来盛询应该很少开这辆车。
“别看了。”盛询的声音从她身边漫不经心地响起，“已经是车库里最低调的一辆，将就坐。”
左镇潮：「……这人真的会读心啊？」
被人看穿想法，她倒也不怎么尴尬，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继续刚刚被打断了的疑问：“盛先生，所以您和关宿云到底——”
“盛询。”
“嗯？”
“‘盛先生’叫着不觉得拗口吗？”盛询单手打着方向盘，狭长的凤眼朝她的方向看来，“叫我‘盛询’就行。”
左镇潮目前遇到的其他人似乎都管盛询叫作“盛流霜”，她猜测后者应该是此人正式的名字。前者是陆回雪因其命格而为他起的，尚且不知道代表着什么。
不过当事人既然如此要求，左镇潮自然也没有二话。
“行。”她爽快道，“您、关宿云还有赵家，姑且也算是一个圈子的，应该互相间都认识。多余的我就不多问了，您和关宿云关系真的不错？”
“……”
盛询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车辆缓缓转过弯，驶向那条通往大学正校门的主路。
左镇潮突然意识到，相比起她想象中盛询开着机车风驰电掣的模样，他开车竟然还挺稳当的。
提速和降速都很平稳，很难会让乘坐的人觉得不舒服。
正当她深刻反思自己以貌取人的不良行为时，盛询突然开了口。
他目光直视车前挡风镜，声音平静地问道：“如果我说‘是’，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那当然是想办法尽量远离你们这个圈子……」左镇潮下意识想到，「这里乱七八糟的事实在是太多了，还不如再把我塞岱南古宅里待一晚上……」
未等她回话，盛询又道：“我和关宿云认识，不熟。”
左镇潮：“……你和谁都不熟吧喂。”
有种一人一巴掌的纯恨感。
“呵。”盛询有些玩味地看了她一眼，意有所指道，“你们相处过那么长一段时间，难道你觉得你和他很熟？”
“不，我完全搞不懂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左镇潮即答。
“那你还觉得是我的问题？”
“也是……”左镇潮若有所思，“抱歉，误会您了。”
说实话，比起关宿云，盛询脾气还挺不错的。至少他只是说话难听，但其实情绪还算稳定。
盛询毫不客气道：“正常人怎么可能搞得懂疯子的想法。我和他怎么可能关系不错？”
「好一个塑料兄弟情！」
“你们三年前那点事不算秘密，不过关于你的消息一直被谁封锁着。”盛询继续道，“既然赵家人能找到你，那关宿云找到你也不过是迟早的事。奉劝你一句，离赵家人远一点。”
他话音刚落，车速便缓缓降了下来。左镇潮向前看了一眼，发觉大门口的车辆不知何时已然排起了长队。
门卫敲开每一辆车的车窗，要求出示什么通行码才能离开。
「这是在……限行？」左镇潮古怪地道。
盛询挑了挑眉，倒也没说什么，老实跟在了最后一辆车的后面。
“我记得前几天还没有这种制度，我也没接到学校通知。”左镇潮看着正在不断要求通行码的门卫，说道，“要查也是查进校车辆，出校车辆又有什么可查的？”
“是吗。”盛询没什么兴致地说，“半个小时前，我刚刚进来的时候，也不需要这个。”
这就非常奇怪了，左镇潮莫名有种相当不好的预感。
现在突然掉头没有意义，反倒会引人注目……但是通行码又要让她上哪里去找？周围这些车又是怎么成功出去的？
……算了，都已经开到这里了，静观其变吧。
她将车窗摇上，遮光板也放下来，略微安心了些。这车是单向玻璃，至少现在外面的人没法轻易看见她了。
车队缓慢地前进，悄无声息地滑到了门口。
警卫伸手敲了敲盛询的车窗，在后者将窗户降下后，照例向他们征求了通行码。
“……没有？”警卫倒也不意外，“抱歉，那您可能要等到之后一起登记过才能……”
左镇潮坐在副驾驶座上，越听越觉得这事儿不正规，她刚要说点什么，转头就看见盛询拿起手机，不知道翻出了个什么东西，给警卫看了一眼。
也不知道对面看见了什么，顿时对他连声道歉，抬手示意放车辆过去。
左镇潮：“？”
发生什么事了？
盛询将手机收了回来，也没有打算解释的意思。
车辆启动，而就在即将驶出大门的那一刻，车窗外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流霜。”
一道对她而言，过分熟悉却又陌生的嗓音。
有什么人穿过门卫拦住的小门，伴随着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缓缓走到了盛流霜那一侧的车门外。
左镇潮的面部肌肉狠狠地抽动了一下，她下意识地侧过脸，目光盯着那扇半开的车窗。
那里站着一个男人。
一个身材修长、肤色白皙的男人。
可碍于角度，她看不见此人的面容，只能窥见他考究而整洁的衣摆。
那人没有弯腰的意思，只是站在车窗外，以一种俯视的视角，看向车内的盛询。
“竟然真的是你？”他的声音含着点笑意。
伴随着话语，男人渐渐朝着车的方向靠近，逐渐在紧贴着车门的地方停住。
大片阴影投射下来，遮住了从车窗外射入的光。
男人歪了歪头，音调不变。
“我还以为只是车长得一样呢。”
左镇潮看着他的身形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下意识往远离车门的方向靠了靠，摆在扶手上的左手狠狠抽动了一下。
下一秒，她的手被盛询按住了。
盛询维持着原本的姿势，转头看向车窗外，右手却像是长了眼睛般，准确地覆在她的手上，将其固定在原位。
“这车全球就只有20辆。”盛询掀起眼皮看了眼车窗外的男人，“你长眼睛了吗？”
左镇潮听见外面的男人再度开了口，声音一如她记忆中般，温和又矜贵。
“这么宝贝你的车，怎么还开到大学这种全是人的地方来？”
盛询“啧”了一声：“你的话越来越多了……关宿云。”
男人笑了一下。
“只是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你要是在意，也可以不用回答。”
“是吗？那你又跑来干什么？”盛询冷嘲热讽道，“难道你哪个当事人正在这里上学？”
他的态度算不上好，但外头的男人像是已经习惯了，完全不介意地回答：
“我是这里的校董，我以为你知道呢。如你所见，有剧组来拍戏，似乎引来了不少社会人士，正在限制车流量。”
左镇潮脸都麻了。
人的运气真的能背到这种程度吗？
好不容易读个大学，校董还是关宿云？？？
她的手指不自觉地动了动，很快就被盛询攥紧。他的掌心灼热得有些烫，紧紧贴着她本就泛凉的手背，说实话还挺适合取暖的……
等等，他攥得是不是有点紧了。
像是为了安抚她，那只手又探出食指，在她掌心底下的皮质扶手上轻轻地点了点。
“……”
外面的男人突然止住了声音。他停顿了片刻，再度缓声开口。
“车里这位是？”
“！”
他果然发现里面还有人！
左镇潮早就知道这种程度的伪装也就能骗骗傻子，但是如今即将被拆穿，还是让她体会到一种莫名的紧迫感。
「我受够这些繁文缛节了。」左镇潮心说，「万一被发现了，就让盛询一脚油门，猛地冲出去。」
虽然让关宿云看见她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左镇潮也不觉得这人会离谱到来追他们的车，但
兰达姆不置可否，盛询倒是回了话：“朋友。”
语气非常平静，自然得左镇潮都想把他塞进西校区的剧组，保准明年就能拿下奥斯卡。
外面的男人还是微笑，语调优雅无比：“朋友可没资格坐你的车。”
他好像没什么别的意思，但左镇潮还是感到了一阵像是被步步压迫的窒息感。
见盛询没有回答的意思，男人又道：“不打算给我介绍一下吗？”
他说完这话，盛询便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男人顿了顿，“那你总该把她的名字告诉我吧？不然之后要怎么称呼呢？”
盛询这回倒是没有直接拒绝。他偏过头，看了眼边上的左镇潮。
少女安静地坐在他身边的副驾驶座上，手被他牢牢攥住，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难看。
她没有表现出过分的抵触，可眉头略微皱着，看着似乎有几分少见的烦躁，神色称得上是复杂。
盛询像是看见了什么新奇的东西，暗红色的眼瞳不动声色地瞧了好一会儿，才翘起了唇角。
“她不愿意，算了。”
声音温和得像是被夺了舍。
左镇潮：“？？？”
她只感觉自己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比听到关宿云声音的那一刻都要瘆得慌！
她旁边这人谁啊？这是盛询吗？？别是被哪个厉鬼悄悄附身了吧？！
外头那人果真不愧是塑料兄弟，没有对盛询这反常到惊悚的表现有任何反应，只是遗憾道：“那就只能有机会再说了。”
盛询干脆利落地一点头，也没跟他道别，直接油门一踩，车便缓缓动了起来，车窗也渐渐升上。
左镇潮松了口气。
虽说槽点很多，但也算是有惊无险。
然而，就在车即将开出校门，车窗也将彻底闭合的那一瞬间，窗外传来了“啪”的一声。
左镇潮悚然转头，只看见有什么东西猛地探进那条狭窄的窗缝，死死抓住了车窗顶。
那是四根惨白的手指。
一双手，正试图从外面扒开玻璃！
而透过那半合上的窗户，赫然是刚刚那道穿着考究服饰的身影。
只是此刻，他没再脊背挺直地站立着。
而是俯下身，逐渐朝着车窗的方向靠近——
下一秒，他的头就会暴露在车窗之外，彻底看向车身内部。
“我突然觉得……”他轻笑着说，扒住车窗的指节略微用了力，令窗户丝毫动弹不得，
“今天就是最好的机会。”
左镇潮脸都麻了。
「我他*做LV.7任务的时候都没受过这种惊吓！」她在心里疯狂喊道，「我***刚刚差点就把『诏狱』给喊出口了你知道吗？！」
「当然，我理解您的一切行为——过分愚蠢的除外。」兰达姆善解人意道，「只是您确定不打算试一试吗？我不认为这会导致任何实质上的损失：首先，这辆车是盛询的；其次，盛询和关宿云看起来关系并不好，现场第一嫌疑人无疑是盛询；而且——」
「……在你提出这种有违人道主义的战略前，你就没想过，盛询说不定也会死吗。」
「噢。」兰达姆惋惜道，「那真令我遗憾。成功总是伴随着必要的牺牲。」
「……」
外面那道鬼一样的人影还在说话。
只是此刻，有风从窗缝中漏进来，发出刺耳的呼啸声，与那温和的嗓音融合在一起，显得扭曲而诡异。
“流霜。”他笑着说，“我和她迟早都要见面的，是吧？”
「——哥们你是厉鬼吗？！」
左镇潮猛地一拍盛询的手，示意他赶紧开车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那一下没发出什么声音，但着实拍得不轻，至少从盛询霎时黑了一半的脸色就能看出来。
他的眉心狠狠抽了一下，很是无语地看了左镇潮一眼，直接转过头，降下车窗的同时侧过身体，将少女彻底遮挡住。
“再敢用你的脏手碰我的车——”他声音低沉，冰冷地警告道，“老子就把它剁下来。”
“——”
窗外的人沉默了。
半晌，他突然笑了一下，直接松开了手，声音也重新恢复成原本的模样，听上去很是轻松随意：
“我开玩笑的，你未免太容易当真了。”
从左镇潮的角度，看不清盛询此刻的表情，只能瞧见他与窗外半弯下身的男人对视了一眼。
车总算是顺利开走了。
这一次没再出差错，也没被莫名其妙的人拦住，成功地开出校门口那条主道，直接驶向了公路。
左镇潮这口气才算是彻底松了出来。
人不一定会被鬼吓死，但绝对会被和鬼一样的人吓死。
*
漆黑的宾利mulliner飞驰而去，眨眼便驶离了大学。
男人站在原地，黑沉的眼眸无声地注视着那个方向，暗色在漆黑的眼底静静地翻涌。
直至那辆车彻底消失在视线范围内。
“关总，教学楼的监控已经全部调取出来了。”助理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您需要现在就看吗？”
“……”
男人沉默了片刻，再度转过身时，惑人的桃花眼弯起，面上已然挂上了那种温和而虚假的笑意。
“没必要在这种时候去触盛流霜的霉头。”他说，“从那个剧组着手调查，其余的别碰。”
盛流霜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有什么秘密，他不感兴趣。
因为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