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正道大宗。
四个金丹境强者！
其中，与发话的这个峰主身位平齐的老者，应该是掌教真人。
他修为最深，已经是金丹后期，应该是到了差一丝机缘便破丹化婴的境界了。
宁亦还看见，远处山峰，还有很多身穿紫青长袍的玄天宗弟子，正在御风赶来。
“你倒不用关心我师承来历，我只问你们，那等贩卖妇人，用婴儿祭炼的行径，真的问过自己的良心了？还是你们根本没有那东西？”
兴师问罪的语气，让几个金丹境强者愣了下。
他们也算是活了许久的修士了。
却还从未看到过，有人敢在四个金丹境面前这般说话！
那双臂过膝的真人，就待施展术法。
然而他身边的掌教真人却拦住了他，对宁亦和声说道。
“长青，稍安勿躁——小道友，你年纪轻轻就修到了神魂离体的境界，真是可喜可贺，不过你说的祭炼婴孩，可能其中有些误会。”
哪里有什么误会？
望气术之下，宁亦已经看到后边某座山峰的背阴处，有血气与黑气凝结，几乎形成了一片黑云状物，都快要成实体了。
那是杀戮与怨念纠结之地。
都不用看，能形成那样的气，只能说明那里至少有千万个生命，在不甘与愤怒的心境下被虐杀了！
宁亦冷笑一声，对着玄天宗掌教斥道。
“我听闻两百年前，你们玄天宗不过是个二流门派，最鼎盛时期，金丹境也不过一二个，但后来自你担任了掌教后，便陆续出现了三四个金丹境，长醒真人，你们宗门功法还是那些功法，有今天这样的盛况，总不可能是因为几位峰主都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吧？”
长醒真人眉头颤动几下，面色有些不愉。
“小道友，若是听到些关于我宗门的奇怪流言，不必放在心上！我们玄天宗降妖除魔扞卫天道，得罪的人多了，彼等小人，说什么话都可能的！”
这掌教真人，说话间一派正气凛然，仿佛玄天宗上下都是行侠仗义的好汉一般。
“这么说，你们玄天宗，确实未有从下边村镇‘收缴’过别人的第一胎婴儿？还是，敢做不敢当？”
宁亦神魂，上前飘了一丈，质问道。
长醒真人眼中寒光一闪。
眼前的神魂，青蓝中带着微微金光，让他有些看不透来路。
能打破宗门大阵，说明这人对阵法一道非常熟知，至少不比自己差。
而能神魂离体，长醒真人一时间想到北边一个强得可怕的隐世宗门。
若眼前的年轻道友，真是那宗门出来的，那便不能随意打杀了，得好好哄出去。
只是听这人所说，很可能对自己宗门做下的事情，有了大概的了解了，似乎又留不得了……
“小道友不妨报上师承，若是我玄天宗有什么得罪之处，你师尊过来，我们自会赔礼道歉！”
而宁亦哪还不知道，这长醒真人，是顾忌着自己可能有什么跟脚，因此才未下狠手。
但他只是个炼气境的散修，根本没有什么师承。
而且这次来，只不过是威胁一番玄天宗罢了，又不是冲着覆灭他们宗门来的，再说现在也没这个能力。
因此也不答话了，手中金光一闪，瞬间开启了洪流天幕，笼罩了这四个金丹强者。
而后，朝着那些玄天宗普通弟子飞去。
洪流天幕也不知能困住这几个强人多久，不过，趁此机会，得找玄天宗这些普通弟子好好玩玩。
当下万魂幡迅疾放出了孙墨与三千幽魂。
‘唳——’
一声轻扬的鹤鸣响起在云霄之上。
一股极其危险的感觉，笼罩了宁亦全身，他不假思索地迅疾往左边一闪。
‘轰’！
一道闪电，从高空之上劈了下来，在他一丈开外的空间落下！
即便没有击中，但激荡四散的电流，还是把宁亦的神魂电得一颤！
雷法？
宁亦脸色一变，看着头顶上不住盘旋的灵禽妖鹤！
这扁毛妖禽，眼中闪过一丝轻蔑，而后又是张口一吐。
‘轰’
电光极速，寻常身法根本躲不开！
宁亦神魂，瞬间激发了腾云驾雾术法！
他脚下云气顿生，几个极限挪移，躲过了一道又一道的闪电。
毕竟是传自西宫真人的仙术，虽然很是耗费灵力，但效果很是拔群，即便上边的妖鹤是金丹境的修为，但那在五息间施展的六道雷法，竟被宁亦一一闪避。
妖鹤又吞吐了六七道电芒，见不奏效，‘呼’地一下化作一个长身玉立，穿着羽衣，带着赤冠的清俊男子。
“你这身法，倒跟我一个故人有些相似。”
宁亦心念一动。
这种灵禽，寿数比寻常金丹境人类修士要长得多得多。
而且因着生有双翼，人类所谓的长途跋涉，对他来说不过是日常巡游。
说不得，这妖鹤定然是与青蛟西宫，有些渊源的。
当下也慢慢飞近了些，盯着他轻声说道。
“我知你是被玄天宗炼化的，未必有真心护卫这处宗门的意思，你且放下水，我也不伤太多性命，闹一番去便走了。”
妖鹤一时间也停下了术法的激发，随手挥出一道结界，隔绝了外边的窥探，之后才问道。
“你方才的身法，是‘腾云驾雾’吧？吾名白栩，不知我那老友可好？他比我还命苦，虽有一腔怨念不散不肯归附你们人类，但此时只怕已经被日月神教强行炼化了吧？”
语意中，不乏萧瑟之感。
现今不像远古，当时天庭尚在，一切皆有法度，人与妖兽灵禽和睦相处。
极少有今日这些炼化以作镇派灵兽，或直接杀了取内丹炼药之举。
以至于白栩五百多年的生命中，只遇见西宫青蛟这么一个境界相当的妖族好友。
宁亦倒是从他略微失去亮光的眼神中，感同身受体会了一丝寂寞，便道。
“神教两个多月前，曾举行过一次炼化大会，不过被我破坏，西宫前辈原本被大阵扣下的一丝神魂灵智，如今沉在我肉身灵台里……”
白栩听着宁亦的叙说，倒是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笑容。
“甚好甚好，老友无碍，又脱离了神教的控制，真是极好了。”
当下说完，双方又聊了一阵。
原来这白栩，果然与西宫真人熟识。
而且两妖友情极深。
即便已经四百多年没有相见，说起西宫真人当初与自己一同云游人间的事迹，白栩的神情，依然带着兴奋。
后来，白栩便埋怨起宁亦，说他应该早点跟自己说认识西宫真人的，不然也不至于两方之间打了起来。
若是真一道雷霆把宁亦劈死，只怕将来自己得知，会对宁亦这个拯救了老友的人，愧疚一生。
宁亦苦笑一声。
“前辈的雷法当真厉害，若不是有西宫赠与我的仙术身法，我只怕走不过两招。”
白栩淡然挥手，眼神中却已满是对宁亦这晚辈的喜爱。
“我这雷法不算什么，倒是西宫道友能把他最得意的身法仙术传授给你，可见他是很认可你的……”
说着，从羽衣上，拔下一根黑白长羽，递过来。
“你收着，我看你防身手段不多，只靠身法来闪避还是多有不便，这一根羽毛，被我祭炼两百余年，若是能镶嵌到你那空间戒指中，大约会有些用，挡些小术法，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宁亦大喜，恭敬接过。
白栩能看穿空间戒指自带的隐身，倒并不出乎他的意外。
这些金丹大妖，在某些感应方面都算是天赋神通，比人类修士要强得多。
羽毛入手，便是一沉。
小小一羽，竟有好几斤重？！
只见这羽毛极长，尾端发黑，拿在手里，竟有一阵阵暖意袭来。
轻轻扇两下，周边便爆发出蓝白的细密电光。
而最神奇的是，随着宁亦一掌把它拍到了戒指上，一道无形的屏障，便瞬间覆盖住了神魂全身上下。
宁亦拿手戳了戳，便发现神魂外表，已经变得极其坚韧。
稍加感应，便能发现这屏障上边，有自身的神念流动，顺着一些古朴的纹路，形成了无数个类似阵法的东西。
这些极其微小的阵法，唯一的作用，便是‘泄力’！
不论术法与剑气，挨到了这层屏障，首先便会被这阵法泄去三四分能量。
这哪是什么羽毛，分明比一件宝器还珍贵！
而且这是依靠自身神念来提供防御的减伤宝贝，若是日后随着自身修为不断突破，它的效用便也能随之提升！
宁亦再次拱手，郑重道。
“多谢前辈赐宝！”
白栩见宁亦一副喜不自禁的样子，也是微微点头。
“无需多礼，你喜欢就好——我该撤销结界了，待会随意演演戏，你便自去做你的事吧。”
随着白栩设置的结界破碎，宁亦挥出几道气势恢宏但其实根本不含什么灵力的剑气，便朝着玄天宗深处飞去。
而白栩，也适时一声惨叫，从天空中跌落，而后没了踪影。
玄天宗有四峰，名双凤，刑天，乌罗，凝霜。
凝霜峰最高，为掌教长醒真人的居所。
而双凤在最南，乌罗在最北。
宁亦方进入玄天宗护山大阵的时候，见到黑色云气升腾之地，便在乌罗峰西边。
此时他是神魂离体状态，又有腾云驾雾身法加持，不片刻就绕过了凝霜峰，到达了一处青砖黑瓦的宫殿外边。
一个傲然挺立的修士，眼中灵光湛然，抱着长剑挡住了他的去路。
“玄天宗刑天峰，首席弟子许辰，特来领教！”
宁亦开启望气术，有些惊异地看向此人。
筑基境巅峰。
很是年轻啊，也就比自己大上三四岁的样子。
这应该便是真正的天才了吧？
二十二三的年纪，半步金丹境。
难怪会被玄天宗派来守护宗门最神秘的重地。
不过，此处却又不止这许辰守在乌罗宫殿门前。
在宫殿深处，还有一道金丹境强者的青气，直冲霄汉，强横无比。
不过，那青气旁边，炎火炽烈，莫非是在炼丹？
玄天宗，居然有五个金丹强者！
传闻玄天宗是比青云宗略有不如的二流宗门，此次深入一番，却发现传闻有误啊！
五个金丹境，已经足以能与青云宗平起平坐了！
许辰见宁亦不理会自己，反而看向身后远处，脸上顿时闪过一丝难堪，几分恼怒，但他还是很有礼节地说道。
“不用看了，那后边是我们玄天宗长老曲阳真人，你今天能不能见到他，还是两说呢！”
这却是说，自己守在宫门前，你宁亦是没有希望过去了。
宁亦听着身后双凤峰方向，传来无数玄天宗弟子与幽魂缠斗那隐约的声音，对许辰嗤笑一声，说道。
“我对你们的什么曲阳真人，并没有什么兴趣，此番过来，不过是想看看你们恶贯满盈的玄天宗，到底是怎么作恶的。”
这许辰看守乌罗宫殿大门，自然知道里边是怎么一种情况。
他眼神黯然了一分，却马上反驳起来。
“道友你只知道些我们杀人的小恶，却不知天道之下，天下十万年没有人飞升仙界，无数修士走到大乘境后，却被某种意志强行压制而不得寸进！”
“你便该知道，大恶不在人间！我们玄天宗，不过是让一些懵懂无知的小儿，提前感受一些大道的残酷罢了，若是将来我宗门有人得窥天机，飞升上界，说不定能造福天下，重现往日天庭荣光！”
宁亦看着许辰抱着长剑，目光坚定，惊愕之下，便知道此人已经被洗了脑。
与此人争辩这些，纯属多余了。
“若是天庭重现，需要无数婴孩刚睁开眼睛便去往阴冥，我宁愿不要这天庭！”
多么可笑，用恶的水来浇灌善的花，那结出的果子，岂不是一出生就带着原罪？
吸取了血肉的桃树，它的果实或许很鲜美，但谁才会惦记这样的滋味呢？
只有恶魔罢了。
许辰被宁亦的一席话说得沉默了一息，而后才慢慢道。
“为了达到一些结果，总要有人牺牲的，那些婴儿，长大后也不过是些农民渔夫罢了，对于我们修行界的意义，不过是提供些许养分的水草一般的物事，我不觉得牺牲他们有错。”
这番话，也不知是为了说服宁亦，还是安慰自己。
但总之许辰说出来了之后，眼神还是逐渐坚定起来。
宁亦有些愤怒。
他很清醒，他知道许辰说的话，在一定程度上，是对的。
底层，向来被高层饲养，只等养肥了，便割上几刀。
有时候，高层会从手指缝里漏一些糖粒下来，然后告诉底层，这个世界，只要你努力，还是有盼头的。
但真到了高层需要实现他们的‘理想’之时，底层不过是抹布，手纸一类的东西罢了。
擦脏东西的时候，人何曾会问一块崭新的布料的意愿？
正因为这一丝清醒，宁亦反而生出了巨大的愤怒。
这世界不应该是这样！
人，应该是平等的！
就算是底层，也应该有说‘不’的机会！
一股暴虐，在他神魂深处涌出。
而大道碎片之海里，湛蓝色的大道碎片，也忽而散发出赤色的亮光，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