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随野叫自己,虞望面带犹豫,脚往前抬了一点,却在即将踏出去的时候,又倏地收了回去。
像是知道虞望的顾忌,随野补充一句:“出来吧,死不了。”
闻言,虞望这才试探性地往前迈了一步。
一瞬间,带着冷意的风从侧边吹来,擦着身体而过。
虞望的手扒着门,肉眼可见地僵住了,表情有几分迷茫。
见虞望如此,随野没再催促。
他站在原地,看着虞望仿佛刚破壳的雏鸟,小心翼翼地迈出脚步,走一步,就要扭头看一看四周。
像是害怕外面的世界,可在不安恐惧里,又夹杂着一丝隐隐的好奇与期待。
虞望身上穿的是随野给的衣服,很旧,但胜在保暖。
可脸还露在外面,沙子跟尘埃被风卷着往身上扑,活像开了刃的寒刀,刮得皮肤生疼——
『方舟』上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风。
除了每天定时更换空气时稍稍大一些,但那也只是能吹动衣角的程度,大部分时候都是沉寂的,像被玻璃罩包裹起来的死水。
不像这样,猛烈得几乎要把人吹跑。
虞望从来不知道风能给人带来这种感觉,然而被烈风这般吹着,眼睛却是亮的。
他抬起手,任由风在指间穿梭,走到随野面前时,鼻尖都被吹得通红。
虞望缩了缩脖子,把下半张脸埋进衣领里,声音模模糊糊,“风好大啊。”
“嗯”,随野冲他伸出手,“衣服。”
虞望从口袋里掏出来个发光的银色小球,“喏。”
随野接过去,拿在手心上下端详。
虞望摸不准随野把他叫出来到底干什么,他有一肚子问题,但随野不吭声,他想问,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与随野并肩站立,逡巡起四周。
在此之前,虞望只在资料里看过地面上的夜晚。
异兽横行,危机四伏,随时随地都有生灵丧命于这片被诅咒的大地。
可当他真正踏入这片土地的黑夜时,却什么都没发生。
他好端端地活着,月亮安静地悬在头顶,仿佛黑色幕布上用金粉随意勾勒出的一笔,隐约照出周围建筑的轮廓。
即使有听到兽鸣,但视野范围内,却没有一只变异兽的身影。
扫视一圈,虞望的目光又落回随野身上。
又一阵风吹过,把随野额前垂下的几绺黑发扬起,露出斜挑的眉尾和额角处瑰丽旖旎的纹身。
虞望就着不甚明晰的月光,仔细分辨,认出那纹身是一朵花。
不知怎的,虞望又想起意识模糊间,闻到的那股花香味。
随野冷不丁开口:“原来如此。”
虞望回神,拧眉看向随野,“什么?”
“过了这么久,『方舟』上的那群人总算有点进步。”
随野一面说着,一面随意舒展五指。
那颗银白小球在他手心慢慢融化,变成了一滩流体,仿佛拥有了生命,绕着随野的手指翻涌滚动,亲昵地蹭着他的指尖。
“你破译了我的代码?”
虞望瞳孔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随野被包裹起来的掌心。
良久,“…喂,你究竟是谁?”
“这小玩意儿是你做的?”
随野挑眉,打了个响指,那滩流体从他指尖跃出,倏地钻进虞望立起来的衣领。
“虽然代码写得很幼稚,但想法不错,比那群只会嘴上叫嚷的老家伙们强。”
虞望一惊,慌忙给它下达停下的命令。
可那东西完全无视了他的命令,缠上他的脖子,最后凝结成一条银白色xq。
没等虞望惊讶,脚底猝然窜上来一串电流,他不受控制地跪了下去。
随野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黑发黑眸黑衣,整个人落在阴影里,像是与这片被诅咒的大地融为一体,平静之下蛰伏着数不清的危险。
“我是你的□□。”
“听我的话,才能在这里活下去。”
虞望拧眉,“你想让我当你的n隶?那你还不如杀了我。”
“不愿意?”
随野黑眸狭长,仿佛出了鞘的利刃,森冷至极,映照出两个小小的虞望,几乎要把人割伤。
虞望因为医疗手环的治疗刚回来了点血色的脸,再度变得苍白至极。
鞋底踩过沙面,随野目不斜视地从虞望旁边经过,月光落在他肩上,仿佛为他挺拔的背影披覆一层薄纱。
虞望想出声叫住随野,但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随野把他扔在了这儿。
那只机器小猫走到他面前,偷偷用后爪刨了两下沙子,迷得虞望眼一疼,睁都睁不开,这才施施然离开。
*
把虞望扔在那里后,这次“捡垃圾”收获颇丰的随野,继续投入他的研究当中。
他的房间陈设简单,床,衣柜,书桌跟椅子,剩下一整面墙,整整齐齐挤挤挨挨放满了书,大多都残破不堪,发黄泛旧。
这几天,随野都呆在房间里没出来,饭跟水都是01送进去的。
随野能沉得住气,他的系统不行。
二狗成了锅上的热狗,急得火烧火燎,再三提醒催促随野出去看一眼。
随野这才像是想起还有这么个人似的,把不成人形的虞望给拖了回去。
太长时间没有吃东西,再加上风吹日晒得。
日后把三个癫攻迷得神魂颠倒的虞望,现在两颊凹陷,肤色暗沉,嘴唇干裂,脱相脱得厉害。
剧情里是活人微死,弱柳扶风,我见犹怜;现在是死人微活,干干巴巴,麻麻赖赖。
看到虞望的惨状,二狗发出一阵尖锐爆鸣声,嘴里的罐头瞬间不香了。
【老大!!你下手轻点啊!!!】
始作俑者没有丝毫怜悯之意,皱着眉把制造噪音的哈士猪一脚踢了出去。
“叫什么叫,不是要我折磨他吗?才这点程度就受不了了?”
“再叫,你一周的罐头都没了。”
趴在门口的二狗唯唯诺诺,不敢说话。
随野给虞望灌了点水,又打了两针营养剂,堪堪吊着他一口气。
然后喊来01,让它给虞望清理身体,顺便盯着他的动静,自己要出门一趟。
而虞望的生命力确实顽强。
随野是早上把人拖回来的,中午就收到01发来的消息,虞望已经醒了,并且能下床了。
等下午随野回来,虞望吃了点东西,前脚刚躺下,后脚就被随野从床上薅起来,扔到了外面。
随野指着不远处的白色建筑,用命令的语气冲虞望说:“不要白吃白喝,该工作了。”
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站都站不直的虞望,听到随野的这句话,脸色铁青,火气一下就上来了。
把我搞成这副鬼样子,还要我当牛马?!
“喂,你别太过分!”
虞望一怒之下,发芽了。
物理上的发芽。
几根拇指粗细的墨绿色藤蔓张牙舞爪,威风凛凛,呼啸着朝随野袭来。
结果却被随野轻而易举抓在了手里。
随野一拽,虞望跟着往前踉跄地走了两步。
他的表情还维持着要发火的样子,却因为身体里突然冒出来的藤蔓生生止住,五官僵作一团,瞧上去有几分滑稽。
被抓住的藤蔓倏地安静下来。
随野用手指拨了拨,眼底闪过一丝讶异,“这么快就暴走了?”
被流放之前,原主跟他的团队正在研究一种能将变异兽基因与人类基因融合的血清。
一旦研究成功,人类的身体素质将大幅提升,不仅生活在充满病毒的空气里,还能从变异兽那里夺回失去的故土。
但这个项目只进行了三分之一,就被高层叫停,他们给原主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然后一脚把原主踢出了『方舟』。
作为第一位实验者,原主在世间孤独行走了两百五十年,成功用实践证明他的思路是对的。
在『方舟』人穿着最顶尖的防护服,还有可能被感染的情况下,注射血清的地面人,已经能在风沙里来去自如。
凡事都有双面性,血清虽好,但也有个致命缺陷——
人类跟怪物的基因有时候会出现融合不稳定,然后暴走的情况。
暴走分为可控跟不可控两种,由个体差异决定,但都有漫长的潜伏期。
像虞望这种刚注射没几天就暴走的情况,随野还是头一次看到。
他思忖要不要抽两管虞望的血检查一下,忽得听见虞望咬牙切齿的声音:
“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