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威利的葬礼在晚上九点举行,但灵堂门口却是挤了不少人,来来往往,进进出出。
他们统一身着色调沉重的衣服,脸上挂着扼腕的表情,但心底到底有没有为威利的逝世难过,就不得而知了。
黑皮男人把两人领到了灵堂侧门,避开人流,所以他们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多少注目,这也是随野的意思。
整个灵堂呈长条形,威利的棺椁摆在最里面,由于物资有限,只点了四盏长明灯。
随野推开侧门的时候,随着门缝扩大而倾泄出来的灯影,惶惶又恍恍。
明明现在还是白日,灵堂里却昏昏暗暗,若无那几盏长明灯的亮光,整个屋子怕是要随着人死而陷入漫漫黑暗。
从外面钻进来的风掠过,撩起了火盆里带着零星余烬的纸钱,卷着跑到随野的脚边,而后被随野一脚踩灭。
随野走上前,望了眼阖目躺在棺椁里的威利。
或许是要操心的事情太多,又或许是时间的蹉跎,他比记忆中老了许多,鬓发花白,眼角堆积了许多皱纹。
唯一不变的,只剩下他那双枯槁树似的双手里,捧着的那个黑匣子。
那匣子很大,几乎盖住了威利的整个腹部,表面覆着一层蜜蜡似的膜,光滑细腻,像是经常被人抱在怀里摩挲。
一直窝在随野肩膀上的01,用爪垫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问:『主人,那匣子里装的什么呀?』
01见过一次威利,那时候他就一直抱着这个黑匣子,跟宝贝似的护着。
当时随野就只是碰了一下,威利直接就急眼了。
随野盯着那匣子,眼神微凝,“那里面装得…有可能是威利的孩子。”
此言一出,似乎为了配合气氛,一股阴风不知打哪儿窜过来,桌上一排的长明灯忽明忽暗起来。
原本落后于随野的虞望后脊一寒,下意识就朝随野贴了过去。
蓦地,腿上传来一阵软乎乎的触感。
他低头一看,就见随野养的那条不太聪明,但巨能吃的二哈不知什么时候也凑了上来,毛茸茸的脑袋抵着随野的腿窝,四条腿微微打着哆嗦。
被包围的随野额角一抽,往后退了一步,不着痕迹将挤在他身边的虞望跟二狗推开。
瞧着一人一狗那没出息的样子,他一捏眉心:“我只是说有可能,到底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知道。”
认识威利的时候,威利就一直带着这个黑匣子,他当然也好奇过,但威利不愿意告诉他。
直到有次一块喝酒的时候,醉醺醺的威利这才说,那个黑匣子他也没打开看过。
它是威利在奄奄一息的妻子身边找到的,也是妻子留给他的最后一件遗物。
因为威利与妻子走散的时候,妻子已经怀孕数月,所以他坚信这黑匣子里装着的,是他夭折的孩子的尸骨。
其实很多人都在劝威利,要不把匣子打开看一看,说不定那里面装的不是孩子的尸骨呢?
然而好脾气的威利唯独在这件事上固执的要命。
于是威利的好友便戏称他是个“老疯子”,把这个破盒子,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随野倒是能理解威利,这个黑匣子就是“薛定谔的猫”。
只要他不打开,他可以一边自我欺骗他孩子死了,又可以一边心存侥幸,万一他的孩子真得活下来了呢?
只要没打开盖子,没有亲眼确认真相,就有无数种可能。
在这片吃人的沙棘之地上,光是活着,就已经很困难了。
可人要是没有一点盼头,一点依存的话,那活着,也会变成一件很痛苦的事。
对上虞望欲言又止的眼神,随野没解释那么多,只是摆摆手,叫他让开点。
虞望不解,但还是照做。
随野解下01颈间挂着的小瓶子,一抻胳膊,将它放在威利胸前。
长明灯灿烂又寂寥,瓶子里的凤尾兰泛着星点微光。
他抓了一把纸钱,蹲下身,引燃后扔进火盆里,荡起了些许灰烬。
起先一簇很小的火苗,随后越烧越大,橙色的火光从随野的下颌底往上照,他垂着眼,盯着那火,脸上没什么表情。
可从虞望的角度看去,随野长且密的睫毛阴影落在了卧蚕上,被飘渺火光扯着,颤颤巍巍地晃。
一晃,就像被扯进了这越烧越高的火焰里,来来回回地挣扎。
虞望心中一跳,这样的随野让他产生一种抓也抓不住的无助感,下意识喊了一声:“随野。”
随野闻声,烧纸的动作一顿,回头看他。
那双沉静似夜的眼较于往日没什么变化,但虞望仍觉得里面正酝酿着什么东西,说不清道不明,一抬头便直直地钉住了他。
死亡是病毒,是瘟疫,会将痛苦传染给幸存者。
虽然虞望从未真正见过死亡。
『方舟』会就流放那些濒死之人,绝不会让死亡所带来的恐慌在『方舟』上蔓延。
但虞望觉得,一个人面对死亡时,至少应该是严肃的,敬畏的,庄重的。
但随野不同,他的眼里什么都没有。
虞望猜测,可能是随野生活在地面上,见证过了太多死亡。
之所以在面对好友的逝去时,才会反应平平,甚至有种置身事外的冷漠。
是因为他早已习惯了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