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而复生,疯痴之人才会当真。
太和帝死后,汤武侯曾经疯过一段时间,只是无人得知。
他求神佛不成,便拜妖魔鬼怪。在房间密室的墙壁上贴满了鬼符,正中央挂着李云昭的画像,关紧房门,点着香火烛蜡,不分昼夜地烧香叩拜。
在一天夜晚,岑夫人终于忍不住打开他的密室,却见他行迹疯癫,脸色比鬼还可怕,咬破手指用血画符,口中呢喃自语。
“陛下……李云昭……李云昭……回来……回来……你回来……”
岑夫人几乎魂飞魄散,扑上去抓住他的手,哭着求他:“儿啊……你醒醒,你醒一醒啊!”
汤予荷却用空洞的眼神看她,眼中流出了血泪,痴痴地问:“她怎么不回来?她为什么不回来?”
“予荷,予荷!”岑夫人心疼得快碎了,惊慌失措地擦去他脸上的血泪,“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母亲求求你了!”
汤予荷俯身,额头贴着地上的符纸叩首,不停地说:“李云昭,你回来啊,我再也不和你作对了,你……你不要恨我……我不是故意的……你回来,你回来……”
岑夫人听得心肝发颤,呼吸都窒住了。
他却继续道:“我愿意用我的命来换……”
“汤予荷!”岑夫人忍无可忍,再也听不下去,抓住他的衣领,扬手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
打了儿子,却疼在她身上。她的手在发抖,一边崩溃痛哭,一边打他,“你这个孽障……你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
“你父亲不在了,你外祖父也不在了,你好不容易才脱罪,保住了身家性命,如今却要这样寻死觅活,你是非要逼死母亲才算吗?你以为你的命是谁的?是你父亲给你的,是我给你的!你若笃定要去死,那你就先杀了我,省得留我在这世上受尽折磨!”
汤予荷不挣扎也不反抗,任她捶打,泪却湿了黄色的符纸,晕开了血字。
岑夫人打累了,紧紧抓住他的手臂,流着泪问他:“儿啊,清醒了没有?你告诉我,能不能跟我出去?”
他闭上眼,抓住了地上的一把符纸,揉皱撕碎,像是摧毁自己最后的念想。
所幸他没有疯得彻底,他打心底里知道自己不能,不应该这样,母亲只有他了,更不能让她如此伤心难过,甚至让她因自己而死。
这一场闹剧,似乎只是在给自己一个,深深地、疯狂地、肆无忌惮地思念她的机会,等过去了,他就必须振作起来,在没有她的世界里,好好地生活下去。
他很快就清醒了,木然呢喃:“我知道她死了,她不会回来了。可是母亲……我真的,好痛啊。”
没有李云昭的世界,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没有她而已,只是再也见不到她,只是有一天会遗忘她傲然不可一世的目光,只是没有了他们曾一起遐想的,光明灿烂的未来。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此后每一天,他恐惧黑夜,所以床边常年点着一盏不灭的烛火。
一场又一场的噩梦和思念,陪伴他到了及冠之年;他得了新帝赏识,晋升了一级又一级;他已经变得沉稳,不再浮躁,也不再傲慢。
在顷州意外重逢,汤予荷明明白白地看清她眼中的恨意,李云昭那样高贵的人,宁愿跪着求饶,乞求活路,也绝不再相信他,或者路崖。
她想从他眼皮子底下逃跑,躲在水井里淋了一场雨,找到她的时候,她狼狈不堪,却强撑着笑脸,笑嘻嘻地狡辩。
不应该是这样的,她可以一巴掌甩在他脸上,拔剑捅他,咬牙切齿要杀了他,却绝不应该是这样的。
可是李云昭在害怕。
因为那一杯酒,那一场毒杀,过往种种情义全都灰飞烟灭。
汤予荷悔恨,可是悔恨没有一点用,那时他想,不论付出什么代价,要把属于她的一切送到她手中。
可是——她不要,她什么都不要,只想着要离开京都,离开他。
这个世界上,似乎只有方鱼年才能让她安心。
她说了很多大道理,天下、百姓、国家、甚至死去的前人都是她的顾虑,她不能对不起的有很多,不能对不起她父皇,不能对不起李氏江山。
这些理由,他都不想听,不在乎。他只知道一件事实,她不要他了。
汤予荷心如死灰地从奉姑离开,他恨,可不知道要去恨谁,逆王党已经尽数被他挫骨扬灰;恨老天,可老天给了她死而复生的机会;恨她绝情?恨不了,做不到。
后来的期遇和选择,不论强求还是冥冥之中注定,命运将他们赶到同一条路上,他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尝试朝她伸手,妄图再次获得她的信任和喜欢。
他自小聪敏,从少年时就知道,公主殿下对他与旁人总是有些不同的。
她喜欢偷偷地看他的脸。
他常常为此感到庆幸,庆幸方鱼年长得不如他好看。
他的爱并不伟大,甚至是自私的,卑鄙的,从她从奉姑回到他面前的那一刻,他就决定,一定要留下她,哪怕用尽手段和威胁。
在她不在的那段时间里,她不会知道他亲手杀了多少人,变得多么凶狠恶毒,早已经不是那个风光霁月的汤大公子。
但是他会伪装,可以装成她记忆中的模样,可以向她示弱,可以向她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