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
广宗城外。
刘字旗下,一队士兵正跟着辚辚作响的粮车慢慢行进,张飞骑着一匹黑色骏马百无聊赖的走在队伍的最前方,刘备与关羽则并辔在队尾压阵。
作为撺弄众将来广宗协助皇甫嵩攻城的代价,刘备所部被韩馥委派了押运粮草的重要任务,在城破后的第三天才有机会前往广宗。
刘备被这双小鞋磨得很有些不耐烦,要不是已经有战功在身,他真恨不得对韩馥饱以老拳,但此时也只能耐着性子跟在这拉粮食的老牛车后面一点点的走。
“大哥!大哥!”走在前面的张飞忽然叫了起来,刘备与关羽对视一眼,快马赶到前面。
“大哥,你看,这广宗城外密密麻麻的建了些啥?敢是什么攻城用的东西么?”张飞指着前方说道。
二人顺着张飞所指看去,只见一座座锥堆般的大小不一的岗峦密布在城外的旷野上,岗峦之间还立着一些上粗下细的木桩,更有无数的乌鸦雀鸟起落其间,远远望去,就像是一个个的坟包。
刘备的眼角抖了抖,默不作声,关羽则眯起了眼:“是京观。”
“京观?”张飞疑惑的问道:“那是啥。”
“看过就知道了。”刘备伸手从衣襟里取出两幅巾帕,递给张飞一条:“通知士卒,遮住口鼻。”
张飞接过帕子,疑惑地看了刘备一眼:“遮脸干嘛?要干老本行?在这有啥可劫的?咱不送粮食了?”
刘备没有回答,只是摆了摆手,于是车队继续行进,当远处的岗峦渐渐可以分辨时,张飞的表情也逐渐由好奇转为震惊。
那自然不会是什么岗峦。大的是一垛垛用人尸堆成的冢,小的是一座座用人头筑成的丘,上粗下细的木桩是立起的吊刑架,上面挂满了瞪着双眼吐出舌头的尸体。
野兽在这里跳跃撕扯,鸦雀在这里盘旋啄食。
在这些尸山首丘之间,还留有一条通向广宗的路,但行走其间,如同行走在地狱之中,哪怕将口鼻遮得严严实实的,血腥味和腐臭味还是会充斥鼻腔令人作呕。
所有的士卒都战战兢兢,低头垂目在这路上只顾着走,丝毫不敢四处看,甚至连拉车的牛和驼人的马此时也都不敢大声喘息。部队的行进速度明显快了很多,仿佛恨不得立刻走完这条死亡之路。
“这就是……京观……”饶是张飞这样的人,此时也被眼前的景象压抑的胸闷气短。
“吾师曾言,皇甫嵩面善心狠,今日观此,果然如是。之前听闻,其在仓亭大胜之后也是将蛾贼尽皆诛戮,大筑京观。”
“大哥。”关羽一指路边首丘上的一颗婴孩的头颅,声音明显有些愠怒:“这不满三朝的孩童,也是蛾贼么?”
刘备的眼中闪过一丝彷徨,但旋即又坚定起来,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气,缓缓说道:“云长,皇甫将军或许认为,只有如此才能震慑蛾贼,让其他叛军心生畏惧,不敢再生异心。昔日武王伐纣,血流漂橹,后世评之,依旧不失仁王圣主之名,我们现在所追求的,唯有胜利,至于是非曲直……,胜利后自有后世大儒去辩经。”
“哼!要我说,还是那张角老贼为了一己私欲,欺诳了这漫漫的愚夫愚妇,这才造下这无边的杀孽,要算苦主,还得找那张角,皇甫将军则是迫不得已才对这些人大加杀伐,是张角逼皇甫将军杀人的!”张飞愤愤不平的说道:“就好比那些贱仆!一点小事都做不好,非要逼着我对之大加鞭挞,惹得大哥对我斥责,可他们若是能把事做好,我又怎会平白无故的鞭挞他们,算来还是这些废物的错!”
刘备听了这犹里犹气犹味十足的话语,惊讶的看着张飞:“哎呀,益德,你刚才这一番话,竟隐隐然有大儒之姿。”
“愚兄佩服!”刘备对着张飞拱手言道。
“俺也一样。”关羽同样拱手而言。
………………
“广宗城已经克复!贼酋张梁业已授首!天兵不日便将对下曲阳发动总攻,尔等本是良民,何必再为狂贼卖命?!”
两军阵前,一名大嗓门的尉官对着当搏营吼道:“现在放下武器过来投降的,不但前罪可赦!还可领赏金一千钱!如果有能斩捕伍长、什长来降的,赏三千钱,良田十亩!”
“能斩捕百夫长来降的,赏五千钱,良田五十亩!”
“能斩捕蛾贼渠帅来降的,进爵一级,赏一万钱,良田百亩!”
“能斩捕蛾贼首酋齐润来降的,封千户侯!赏三万钱!”
“呵,我这赏金快接近师尊了呢。”齐润安抚下试图射杀这名尉官好使之闭嘴的齐弩士,对众人笑着说道。
“参事,你给对面的驴屌说两句吧。”
“对啊,参事,说两句,骂他们两声也好啊。”
“对,参事,骂他们两句,给我们出出气!”
“好!”
“我有一言!诸位听真!”齐润将早就做好的大喇叭拿出来朗声言道:“刘汉俟秦末之衅,起于沛县,七载之内一统九州,八荒四海罔不臣服,此岂人力哉?实乃天授。盖因彼时君明臣良,昊天遂以万民相嘱。
自后三百余载,后嗣沉荒君德渐薄,臣纲失道伦常渐废,汉武杀长立幼,王莽以臣弑君,梁冀废立三帝,于是内以童稚继大统,外使宦戚操实权,两宫夺政,宦戚相争,有司毒虐,天道失和,官贪吏狠,万民嗟苦。
建宁二年,天地变色;建宁四年,京城地陷;光和元年,五岳崩裂,海水倒灌,霓堕鸡化。自是人心离叛,天下思反,此实天厌刘汉而弃之也。
我师父大贤良师,哀民之艰,痛民之殇,乃举义旗登高一呼,天下莫不响应,聚众百万,耸动华夏,此岂人力哉?亦天授也!
何谓天耶?万民即天!
今彼等世家宦门买垢纳奸得逞一时之智,杀人盈野而喜一城之得,岂不知天下民心已失,尔等逆天而为,将堕万劫不复之地!
我师虽死,其道仍存,黄巾虽挫,尤有余焰,彼等自谓天下将平乎?岂不知乱兆已衅,革命高潮将至!
其乃遥望海中已现桅尖之船,其乃远望东方喷薄欲出之日,其乃燥于母腹将要成熟之婴。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