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秋日,新近种下的三三两两的梨树并不好看,枝干光秃秃的,看起来有些萧瑟。
尤其是配上这极为豪奢的谢家别院,更显出一些不合适来。
陈执安看着那几株梨树,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无拘亲自为陈执安添茶,他脸上仍然带着温和的笑容道:“我此次前来悬天京,是为了两件事。”
“第一件,是要来见见你。”
“见我?”陈执安回过神来。
谢无拘点头道:“几月之前,我就听说你独自来了悬天京,只是那时我手头还有一些要事,脱不得身,无法入京。
如今几月过去,不曾想我在龙溪府中,竟也听到了你的名字,听到了你那两阕词,一首诗。”
他话语至此,脸上笑容越发柔和:“你能闯出这番名头,倒是令我惊喜……你可曾去见过你母亲了?”
陈执安对于谢无拘这类似长辈一般说话的口气颇有些不适应。
可他神色仍然如常:“已然见过了,坐朝节时还与母亲一同吃了饭。”
“那就好。”谢无拘长舒一口气,就好像了却了什么心愿:“你父亲带着你远去苏南府,你母亲枯坐悬天京十七八载。
如此漫长的时间,你母亲必然神伤万分,你现在能来悬天京中见她,对她来说是莫大的慰藉。”
他话语至此,忽然转头问向谢宥:“那柄剑可曾拿来了?”
不远处的谢宥回答道:“丘章已经去取了。”
他话音刚落,仪门通往园中的小径上有一道身影走来。
那人身穿黑袍,面容枯瘦,眼神又显得有些阴鸷,手中拿着一个剑匣。
陈执安看到那黑衣人,他手指上的承露戒中,之前得自那神秘老人的天王相忽然轻动。
陈执安顿时心生警兆,他不动声色的看了那人一眼。
杀生天王,威严怒目,杀去乃是天下妖鬼,这天王相见了这枯瘦中年人却有了反应,顿时让陈执安警觉了几分。
谢无拘却从这枯瘦中年人手中接过了那剑匣。
剑匣古朴,篆刻着许多精致的纹,名贵的檀木香气扑鼻而来。
谢无拘缓缓打开剑匣,露出其中一把宝剑来。
“我听说了你与卢海汇之间的争斗,北图说你天资惊人,气魄非凡,又说你所持一刀一剑,只是千锻,却能够与卢海汇硬碰硬。”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出那把宝剑来。
宝剑剑柄漆黑,缠绕着细腻的皮革,剑鞘也不知道是何等珍贵的金属打造,在日光映照下,竟然闪着点点光辉,颇为闪亮。
“你是我故人之子,今日也是我第一次见你,我便送你一把宝剑。
此剑名为【云川】,乃是一柄两万锻的宝剑,对于先天修士而言称得上珍贵二字。
先天境界配上两万锻宝剑,也恰好能够发挥宝剑威能……再加上云川宝剑正好与你剑意云中君相合,与你颇为适合。”
谢无拘娓娓道来。
陈执安有些惊讶,这谢无拘第一次见面,竟然要送他一柄万锻的宝剑?
他眼神如常,心中却有些不解。
此时,谢无拘已经将手中的宝剑递给陈执安。
陈执安却未曾接过这把剑。
谢无拘眼神一动,忽然笑道:“你是怕我要暗算于你?
你且放心,执印之事乃是年轻人的事,与我谢无拘无关,我如果想要杀你,也不至于如此大费周折。
而且……你有秦大都御护持,只要秦大都御还在悬天京中,我们这些年岁长你许多的人物,无人敢杀你。”
陈执安听了谢无拘的话,心中也明白以这谢无拘的修为,他真要动手杀人,又何须递来这把宝剑,只需动手便是。
论及修为,自己与他宛如云泥,差距极大,几乎无可抹平。
谢无拘确实不必费这些周章来。
此时谢无拘一只手仍然握着宝剑,呈在陈执安面前。
陈执安低头看去。
那宝剑光是剑鞘,便闪烁着奇异的光辉,散发着一缕缕云雾一般的剑气。
他想了想,终究探手接过长剑。
宝剑入手,这把长剑忽然发出一声清鸣来,从中绽放出来的剑气也更加雄厚,弥漫在宝剑四周。
“宝剑有灵,万锻宝剑虽然远远比不上传世名剑,可终究有几分灵气落在其中,你的剑道天赋果然不凡,能够令这云川宝剑如此欢喜。”
陈执安感受着宝剑中散发出来的剑气,那剑气汹涌,又确实与他的剑意相合。
这把剑……似乎颇为适合自己。
他这般想着,又握住剑柄,拔出长剑来。
一时之间,那长剑亮出光辉,化作汹涌的剑光,直去天上,就如同流淌着的云气。
一旁的谢宥都暗自心惊。
若是有此宝剑,那一夜陈执安对战卢海汇,只怕会赢得更加轻松许多。
只是……
“族兄对于这陈执安,似乎有些太好了……族中那些传闻是真的?时至如今,族兄仍然对那李家小姐念念不忘?”
谢宥心中思索。
陈执安手持剑柄,只觉这把宝剑剑气猎猎,云气飘渺,却又锋锐无比,珍贵非常。
“只是这谢无拘今日邀请我前来,还有颇多疑点……就算没有疑点,也不能凭白收世家宝剑。”陈执安正要收剑归鞘。
方才流入剑中的一缕真元终于有了回馈。
白玉京中,从青山楼里照出光芒,与南流景的光辉合而为一,继而化作一道炽盛的光彩,落在这把宝剑上。
【有剑云川,两万一千一百二十三锻,云气飘渺,剑气森然……宝剑种魔,持宝剑则受魔念所误,成种魔人傀儡!青山照玉京,宝剑魔种可除。】
宝剑种魔?
陈执安低头注视着云川宝剑,又抬眼看向谢无拘。
此时谢无拘脸上的笑容仍旧柔和,眼神落在陈执安身上,就好像是在看颇为疼爱的晚辈。
陈执安顿时心中一寒。
这谢无拘今日送剑,果然并非是好意!
云川宝剑如此珍贵,与他剑意相合,其中却被种魔。
由此可见,这送剑一举,并非临时起意,而是已经筹谋好几日。
否则短时间里只怕寻不来这云川宝剑。
“这谢无拘想要做什么?”
陈执安不动声色,他收剑归鞘,脸上露出笑容来,道:“既然是前辈盛情,陈执安也就不扭扭捏捏,这把云川剑我收下了。”
他毫不客气,手中这云川宝剑便就此消失了,被他收入承露戒中。
谢宥有些意外。
这陈执安向来气性猛烈,不像是个会随意受人恩惠的人物。
可旋即又想起这云川宝剑可并非寻常剑器。
万锻宝剑有价无市,想得来一把可并不容易。
有此机会,陈执安这等出身寻常的人物便是收了去,其实也并不令人意外。
谢无拘见到陈执安收了云川,脸上笑容依旧,轻轻点头。
“你不必担心九月那一桩事情,此事我自有计较,等过几日我再来寻你……与你相谈。”
——
离开了南城谢家别院。
陈执安骑在马上,心中却思绪翻飞。
这谢无拘专程邀他前来,送了他一把种魔的宝剑。
除此之外他甚至惺惺作态,在陈执安面前亲手栽种了几棵梨树,与他说话时神色眼神都极为温和,就好像确确实实是爱屋及乌,确确实实是在看故人之子。
“谢家想让我成为谢家的傀儡?”
云川宝剑上刻下的魔念,似乎受种魔人的掌控。
陈执安持剑,一旦被魔念影响,同样会被种魔人控制。
“世家凶险,可见一斑……若我心生贪念,若无青山楼,必然会因此入局,很有可能再难翻身。”
他心中长出一口气,继而他脸上露出些许笑容来。
青山楼铭刻能够去除这宝剑上的魔念,让陈执安坦然收下了这把剑。
“想要谋算于我?”
陈执安心中冷笑。
以他原本的性格,无论谢无拘那一番装模作样是真是假,他都不会收下这云川。
只是这剑中种魔,倒是让陈执安没有什么顾忌起来。
被察觉到,并且能被去除的恶念,对于陈执安来说反倒是好事。
“我收了云川,再来仔细看一看你谢无拘,究竟意欲何为。”
他心中思绪纷飞,不知不觉就已经来到了东城。
陈执安牵马进了院中,忽然揉了揉眼睛,仔细朝前看去。
他看到那水池前,陈水君正穿着一身灰衣,手中拿着一个坛子。
那坛子里有许多金鱼。
陈水君正将这些金鱼一条一条放入水池中。
他动作缓慢,看起来却十分认真,一如他在苏南府院中每日打理梨树一般。
“爹?”
陈执安反应过来,眼中露出惊喜来。
陈水君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你这院子太大,人却太少,没什么生气,正好我这里有几条金鱼,是一位故人送给我的,就养在你院中水池里,添一些生气吧。”
“你何时来了悬天京?”陈执安笑道:“我还以为你上一次前来悬天京,被那李伯都又或者司远瞾打断了腿,仓皇逃出悬天京去,如今正在某一处穷乡僻壤修养身体呢。”
陈水君不接话,他将手中四五条金鱼尽数放入水池中,这才放下手中的坛子。
他挽起袖子,指了指一旁假山上挂着的两只兔子。
“我来时买了两只兔子,你来剥皮,今晚我们吃兔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