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等啥,现在就去呗。呃,那明天吧,待会儿咱们一起去他家里看看,那也是个倔老头,看不惯的事情就要说,看不顺眼的事情也要说,唉,这些年也遭老罪了。”王老哥性子急,人也豁达,朋友之间不避讳,有啥说啥。
张伯驹这人还是上个世纪出生的,已经七十好几了,民国时期的四公子就有他一个。他是河南都督张镇芳之子,另外那三个一个袁世凯的儿子,一个奉系军阀张作霖的儿子,一个末代皇帝溥仪之族兄,都是老子威名赫赫的人物。
“老哥哥,咱们总不能空着手去吧,他老人家喜欢啥,我去买些回来。第一次上人家家里拜访,总不能失了礼数。”文建凡不愿意上门当个恶客。
“要不买些菜去他家?”朱老哥提议道,眼里确实瞅着暖房里的那些绿菜。
“呵呵,那您们拔多少菜就帮我种多少回去,我出去一趟,买些新鲜肉回来。”文建凡说罢就准备进屋拿钱。
“算了,现在这个时候哪还有好肉卖啊,千里送鹅毛,咱们借你的花送佛,礼轻情意重。”
“放心吧,我去去就来,最多半个小时就回来。”外币拿上一摞,文建凡转身去骑摩托车,友谊商店自己好久都没去过了,是要买些东西回来了。
糖果五十斤,烟买了几条,酒屯上几箱,牛肉羊肉都是能做牛排羊排的精品位置,怪不得比外面贵了三倍还不止呢,另外还买了六件大棉袄,这年月没胖子,衣服好买,友谊商店负责送货。
文建凡会做人,一百港元当做小费送给送货员,自己带了两件大棉袄和一些牛羊肉先走一步了。
其实文建凡家里离张老先生家真不算远,一公里多点的路程文建凡跑了一趟半,这才进了张伯驹先生家的门。他们家并非标准四合院,而是南北两排平房。
“张先生张太太好。”文建凡打了一声招呼,把自己带的两件大棉袄送到张太太手里。
两位老哥哥已经把文建凡的情况大体上说了一遍,对于年纪轻轻的小毛孩子,被两位老友吹嘘得这么传奇,他们也想考教一番。
文建凡则是趁此机会好好观察了一下张先生的家。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虽然破旧,但很雅致,无处不体现他们两口子的匠心。
琴棋书画他们可都是行家,下棋肯定不行,他们心里也清楚全国围棋冠军的分量肯定不是吹出来的,但琴艺可以切磋啊。
文建凡也喜欢这种氛围,艺术在于交流,只有多交流,才能精进。人老了,什么人都见识过,再交朋友,除非是自己十分欣赏的的人,否则根本就进不了他们的法眼。
一曲《铁血丹心》用琵琶弹奏完毕,众人都鼓掌拍手,“这是你作的曲子?你还有什么曲子么?”张太太问道。
文建凡只好又拿起琵琶弹奏起来,因为指甲的关系,指尖的拨弄和指甲的拨弄还是有些区别的。“有时候我练习钢琴,不能蓄指甲,弹奏的声音不太对头,不好意思啊。”
“小友就住在雨儿胡同?那离这里不远啊,咱们可以多多走动走动,只是我这身份......”
张先生先是对戏剧界现状提出批评,接着成了右派,六二年摘了帽子,又在混乱年代因为自己作的两首诗词,收到了批判,之后又因为《金缕曲》词,又被那啥了。
“您是为出身和文章所累,如果我是您的话,我的觉悟一定不如您。您几位都是大家,能与您结识,是小子我三生有幸了。”
可以这么说,他一个人撑起了故宫博物院的半壁江山。能把自己珍藏的书法家陆机书法作品《平复帖》,隋代画家展子虔绘画作品《游春图》,唐代诗人杜牧书法作品《张好好诗》等等无偿捐献给国家的人,会是坏人?
“来来来,我们都来做菜,大家一起动手,动作也快些。”几人都是大富之家过来的,一道菜怎么做,用什么配料,听朱老哥哥的准没错。
“红酒我家里有,我拿过来。”难怪文建凡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东西,原来是少了酒啊。他只知道八二年的红酒好,还有哪年的酒好?他知道个毛线。
拿了四瓶红酒,哪怕腌制需要一瓶,那也够他们喝尽兴的,醒酒器和酒杯也都带上,唉,好人做到底吧,文建凡又从保险柜里拿出三叠美元,人年纪大了,难免会有个三病两痛的,有些钱傍身还是更稳妥一些。
“爷爷,晚上您喝一两虎骨酒,不能多喝啊。”交代了一声,老爷子满意的点了点头。他不习惯和这些文人雅士打交道,居然不肯去。
孙子是个极有主见的人,只要不危害社会,想做什么,老爷子都随他的便,就连明年这演戏的学校招生,老爷子都给他搞了个名额,不过是少年班的名额。
“哟,还是勃艮第的红酒啊,好久没尝到这个味道了,咱们今天算不算打土豪啊?哈哈哈。”别说王老哥很久没尝过了,这里又有几个能进到友谊商店的。
“嗯,好久没喝过红酒了,先别急着开,等做菜的时候再开,醒酒的时间就刚刚好。”朱老哥对于吃喝绝对是精通。
“不是要腌制一下牛羊排的么?不用红酒腌制啦?”文建凡也是以前才知道红酒腌制的牛排,味道很好。
“我就说了吧,这小老弟啥都懂啊。”他们哪里是不知道要用红酒腌制,只是舍不得这些红酒而已。
“几位大佬,我这人其实不怎么爱交朋友,有些人是点头之交,有些人是工作关系,有些人是互相利用,互惠互利,在我的心里,亲情最重要,然后是友情,再然后是钱,钱是英雄胆。对我而言,有个稳定的来钱渠道,再加上没有利益冲突的朋友关系,照顾好家庭,就算是完整的人生旅途。很多人说我聪明,其实我是活得比较通透。人这一辈子,亲情是割不断的,友情是志趣相投,至于爱情,我还是觉得男人就是个大茶壶,女人就是茶杯。事业我把它放在最后,因为革命工作是做不完的,今天做完了,明天还会有新的工作。而爱好不能当饭吃,要量力而行,或许张先生是对的,但是我还是保留我的个人意见,国家并不会因为多了一件文物而觉得光荣。朋友之间不避讳,我有借助你们的地方,甚至还有拜师的念头,而你们在生活中的实际困难,也不必避讳我,能帮得上忙的,我会出手,尤其是金钱方面的困难,如果可以的话,以后请叫我及时雨就好。”文建凡给自己做了一番剖析,能让他称得上朋友的人,目前还没有一个。
四位老家伙都被文建凡特别直白的话说得愣住了,这小家伙还真是活得通透,既不玩物丧志,还不妄自菲薄,对待什么问题都有明确的底线和界限,他真的还不到十三岁?
“你把我们一辈子都没活明白的事情都掰扯清楚了,那你活着有啥意思?”张太太问道。
“您是想问我活着的意义?我认为活着的意义就是活着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并感受到内心的满足。就像现在,和你们在一起,我就感觉我的内心很满足。”文建凡答道。
“那你将来准备干什么呢?”朱老哥也问道。
“其实我的梦想就是当个纨绔子弟,可是这注定不能实现了,那我就努力让我将来的孩子当个纨绔子弟好了。”这话说得也没毛病,谁都想不劳而获。
“我的意思是你想做什么工作。”
“工作?没想过,可能会做一些投资方面的工作吧,争取一年上一次班,然后休息三百六十天。这话说出来你们或许都不信,但是我一定会做到的,我也会尽力让你们看到这一天的。”文建凡的话要是放在他们年轻的时候说不定就信了,只是现在这个时代还能回到过去不成。
“老弟,你这话的信息里那个太大了,你的意思会变天?”几个人都有些愣神。
“不是,谁也变不了天的,而是与国际接轨。国外现在有多发达我比你们清楚,咱们虽然有蘑菇弹,但是轻工业跟不上社会的发展,那些老旧的苏联机械都需要不断的淘汰,新的机器设备不断地更新迭代,就拿这些个木桶和脸盆来说,塑料桶和塑料脸盆又轻便又好用,这样的工业产品就是轻工业。再比如电话,今后要是有一款能拿在手上还不用电话线的电话,你们会愿意用老式电话还是装在兜里随时能接听的电话呢?最关键的是咱们四九城的外国人越来越多了,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们国家将会转为经济建设为主啊。”
“真的?”
“不管真不真,反正再抓阶级斗争那套就不太可能了,斗了这么久,谁不疲惫?再沿用老一套,斗谁去啊?所以别把钱太当回事儿,你们都知道乱世黄金,盛世古董,如今天下太平,那些古董又会值钱的。”
几个老同志面面相觑,还是不敢相信文建凡说的话。“行了,做菜吧,我把酒醒上。”朱老哥说道。
对于文建凡提出的这个事情,大家都想不出为什么这小子敢这么说,要知道报纸上还是斗资批修,保卫革命的伟大成果,唯一有变化的就是和外国的联系变得越来越多了,那几位老领导没怎么做过讲话,出来主持工作的都是相对年轻一些的领导们。
文建凡想去厨房帮忙,可是厨房太小,容不下这么多人,张老先生笑着说道:“哪有客人第一次就上门做菜的道理,咱们进屋去,里面坐着聊聊。”
“听说你最近一直在收古董文物,你不怕被抓啊?”
“怕是有点怕,但总比别人糟蹋了要好吧。我出身正,自己也有个小四合院,再加上我几乎不和同龄人来往,可以说是没有朋友,至少没有兴趣爱好相同的朋友,没人会去我家的院子。这些古董在我看来是老祖宗留下的瑰宝,我会想方设法的保存好,不让这些宝贝流失到国外。”
“那你怎么不捐献给国家呢?”张老先生问道。
“可能是我觉悟不够吧,自己想看随时可以看到和去了故宫还看到个仿制品,那我为什么不自己保留下来呢?将来如果有可能的话,我还想把姑苏的留园或者是拙政园复刻到咱们四九城来,再盖上一间博物馆,没事的时候晒晒太阳,和三五好友一起弹弹琴,唱唱曲儿,岂不美哉?”文建凡反问道。
“那你不打算参加工作?”
“参加啊,我是国家棋院的一份子,下棋就是我的工作,不过他们都下不过我,和他们下棋我都找不到乐趣,我想再发展一下别的爱好,比如学学书画,学学电影的拍摄过程,将来当个导演什么的。”
“呵呵,难怪他们都说找了个非常有意思的小兄弟呢。和我们这些老头子待在一起,你不嫌闷啊?”
“有时候会吧,我自己就很闷的,有时候一天都可以不说一句话,要是人合适,我还是挺愿意和老学究们学习的,比如你们的各种学识我就挺乐意学的。学校里学习就像是懒汉种庄稼,种子一撒就不管了,教的又太肤浅,书店里也没有高深一点的书籍,没意思透了。”文建凡这话说的是实情,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
“我们可都不是什么好人啊,你真不怕?”
“谁不怕谁是傻子!您不怕自己受苦,难道想着子女也跟着受苦啊?没那个道理吧?但是我认为李氏哪怕走了一段弯路,终究会回到正确的轨道上来,您以为谁都想当哥白尼和布鲁诺啊?我还是觉得伽利略聪明些。”
“呵呵,我们也后悔过啊,只是多年养成的性子,改不了啦。”张老先生感叹道。
“别聊了,菜都准备上桌了,洗洗手准备吃饭吧。”张太太柔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