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五跪了。
这施施然一跪:
陈嬷嬷愣了,
我也愣了,
嗯,挺下血本。
怎么办?对陈嬷嬷而言,目前的情况明明是骑虎难下——已经被架在火上烤了。
此刻,无论陈嬷嬷怎么选,都没办法把自己瞥得干干净净了。
但,陈嬷嬷这人吧,有一个极大的优点,那就是自信,颇为自信,盲目自信。
……。
譬如:
她笃定能在我7岁时,坑我第一次,就能在我及笄礼上,坑我第二次。
于是,和沈藏锋对视了一眼后,陈嬷嬷把心一横。
也跪了。
“小姐,老奴对不住你,这次不能再袒护你了,看着你越陷越深,最终回不了头”。
嗯,这台词,写得比别人顺溜多了。
“打小,老奴跟在你身边伺候,老奴打心眼里希望你好,可小姐,上苍有好生之德,那孩子才几岁,小姐怎么忍心下得了手?”
“阿弥陀佛,老奴愿再吃斋念佛20年,替小姐赎罪”。
说罢,陈嬷嬷以头抢地,砰砰地响。
“小姐,你认了吧,你就认了吧”。
陈嬷嬷这一举动,倒是让李安的得意起来了,他可得意坏了,半张被烧坏的脸僵硬着,而另外半张脸表情明显生动。
“连你身边的人,都看不下去了,你这蛇蝎心肠的妇人,现在看你如何狡辩”?
沈藏锋乐疯了。
他内心戏肯定极其丰富,恨不得拍手叫绝。
这次,算是一锤定音,把我拍得死死的。
忽然——
……。
恰在此时,沈府的大门,又被推开了。
门外突然有人闯入——是去而复返的公差。
领头的那个人抱了抱拳,冲我爹道:
“沈老爷,我们前几日接到有人报案,据称,沈家小姐房中频频失窃”。
“被窃走的财物,到不见得多贵重,这小贼倒也奇怪,除了偷窃外,还顺手往沈小姐房里藏了些东西”。
“譬如半只耳环,半张帕子,一些假首饰”
“在凭空出现的一堆假首饰里,还刻着一些奇怪的数字,看上去,约摸是某些人的生辰八字,也亏沈小姐留了个心眼子,不然,闺阁女儿家的清誉,都要被泼上几盆脏水”。
经过官差这几日的调查,发现线索都指向一个人。
这个人——便是常年混迹在通缉榜单前十的“小偷李五”。
接下来——
李安就是小偷李五,被官差当场揭穿了身份,重铐加身被带走了,临走前,我让娘亲信得过的丫鬟,先把小孩领到一旁,先牵着他去吃茶水果子了。
嬷嬷傻眼了。
沈藏锋傻眼了。
沈藏锋曾经以为——
100金收买了嬷嬷,自己算是棋高一着,深谙人性,毕竟,世人都看重利益,连贴身照顾我6年多的嬷嬷都能被金银打动,何况旁人?
有些人,只要金银给的够多,利益给的够大,哪怕杀人放火,卖官鬻爵的事都能做得到。
我曾经承诺过李五——若他帮我办好这件事,我给他白银5000两,李五拒绝了我的交易,但他提出另外的价码。
替他儿子谋一个好的前程。
跟在李五身边的那个小孩,的的确确是他亲生儿子,连外貌都有五分相似,在李五的故事中,属于沈小姐的部分,是张冠李戴的。
当年——被马九拐跑,且重病缠身的是他的亲生儿子李无虞。
李五散尽家财,自此踏上了寻亲路,可打听消息,吃饭住宿,都需要银两,李五那微薄的积蓄,没多久就见了底。
为了把这条路走下去,原本金盆洗手的他,再次铤而走险。
为何我和郑知南会遇上他呢?因为,他千挑万选,很倒霉的选中郑知南家来偷。
那段时间,我和郑知南都穷的叮当响。
当天晚上,他趁着夜色便潜进了郑家后宅,遍寻钱财无果后,他的神情如丧考妣。
我和郑知南正窝在院子里,舒舒服服晒月亮,郑知南把书盖在脸上假寐,我知道他在装傻,我撑着头,也佯装发呆。
任由李五将我们这个宅子前前后后,里里外外扫了个干净。
“哼,整个郑家,连我都找不出一颗铜子儿,能搜到算你厉害”。我心里冷笑两声,面上却不露声色。
郑伯母到了晚上,睡眠质量一向良好。
这李五业务虽然不精,但颇有良心,遍寻无果后也不伤人,直接脚底抹油溜走了。
……。
我和郑知南这两只夜猫子,就这么窝在院子里,熬到李五走远了。
郑知南才嗤笑一声,点评道:
“行窃之前都不踩点,这小偷不够专业呀,难怪混的这么惨”。
我嗯了一声,认认真真点头道:
“就是就是,方圆十里,谁还能比你郑知南更穷”。
“皮痒了是不”?
郑知南用书,轻轻敲了下我的额头,接着让我滚回屋子睡觉。
“别熬了,再熬你就长不高了”。
……
再次见到李五时,他躺在那条脏兮兮的巷子里,李五宛如一条落魄的,伤痕累累的流浪狗,窝在那一角落,旁边趴着个孩子。
那时,我正要找郑知南去雅间吃茶,和郑知南一前一后就路过那条巷子。
远远地,我们一眼就认出了当年那个笨蛋小贼。
这些年,李五变了,他大半张脸被火烧毁,一条腿似乎是近日刚瘸,伤口虽然结痂,用脏兮兮的布条紧紧缠住,血迹已经干涸变黑。
李五见有人走来,习惯性磕头:
“求求你了,救救我孩子,他病了,我没钱……”
“我没办法了,我真的没办法了”。
我不清楚,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个小孩,脸颊烧得通红,嘴唇惨白,低低呻吟着喊疼:
“爹,我冷”。
郑知南想也不想走过去,一把抱起小孩,回过头问他:
“还能走不”?
李五眼睛一下子亮起来,那脏兮兮的头发,半张狰狞的脸,原本像枯枝败叶,眼下忽然迸发强烈的求生欲,他看着郑知南,颤颤巍巍地直起身子,忙点头:
“能,能,我能走”。
我从巷子旁的垃圾堆里,三两下,扒拉出一根长长的棍子,递给李五:
“将就着先用”。
接着,我们一行四人,拐到最近的一间医馆,里头看诊的,是一个又聋又哑的老头子,这老头子的医术,偏偏是方圆百里,排在首位的。
但他很穷——
比起7年前,在我家骗走一堆真金白银的江湖骗子,老头子的医术和财富,不成正比。
这世道就是如此——会医术还不够,还得会宣传,懂造势,懂经营,老头子靠着几位老顾客,勉强支撑着营生。
我“啪”地在桌子上拍下1000两银子。
“治好这两个人,钱就是你的了”。
郑知南嘴角抽了抽——
我猜到他想说什么。
“我知道你现在很有钱,但,你过分了”?
我一撩头发,十分自信。
表示:姐生来就这么潇洒。
……。
故事的后续不难猜:老头子治好了李无虞,李五的腿十几天后就能下地走路,李五直挺挺跪到我和郑知南跟前,谢我们俩的救命之恩。
我眼下需要有人当饵。
——帮我捉住沈家那只鳖,李五是最好的人选,我这人最不愿意挟恩求报,我更想和他谈一笔交易。
而他提出的价码就是。
——我要给他儿子一个好的前程,无论是跟在郑知南身边,当个小跟班也罢,或者将来到沈家,当个小学徒也好,小无虞能平平安安长大,健健康康成材,他能学一门正正经经的手艺,将来不会走上和他爹一样的老路。
李五这些年行迹暴露,又毁了半张脸,如果儿子接着跟着自己,风餐露宿朝不保夕,时间一长,小无虞必定会变成下一个李五。
安排好儿子后,李五踏踏实实、大摇大摆来沈家叫嚣了。
按照我写的剧本。
郑知南说——李五的罪名,会被监禁3-5年,若花点钱财打点疏通,在监狱的日子会好过些,等他出狱后,和儿子一家团聚。
父母之爱之,必为之计深远——李五亦是如此。
我承诺他,这5000两银子,我会给到他儿子身上,将来小无虞娶妻买房,都用得上。
李五深深地,向我和郑知南磕了个响头。
这一幕讽刺吗?
——当年,陈嬷嬷也是奋力一搏,想替自己女儿争个好前程。
这世上的手段,哪管黑白肮脏,求一个结果才是真真的。
话说回来——沈藏锋凭什么跟我斗?
小家子气,到现在还没给冯氏一个正经名分。
我比他可大方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