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辉在书房中与铁阁密议。
“派人给何忠知会一声,让他收敛一点,中枢这里快炸锅了。”赵辉对铁阁道。
赵辉现在苏州、杭州、南京、扬州等几个大城市都有报社的采风匠,通过这些采风匠和给南北二京送稿的快马,赵辉已经初步建立了能和全国几个省联络的管道。
“尤其要注意,不要让人抓到把柄。”
朝会上,已经有许多官员开始弹劾开海政策——声称开海盘剥“百姓”、激变地方。
“是。”铁阁应声,转头就立即去办此事。
这帮文官只管拿海商们的孝敬,哪里管国家收不收得了税。反正老朱当初就不允许开海,文官们有的是借口来反对开海。
文官们不仅弹劾开海,弹着弹着,还把矛头对准了朱瞻基。
先是指责他违反祖制,这很好理解,禁海是朱元璋留下的规矩,不容打破。
又指责他成天玩蛐蛐,连带后宫也一起跟着玩了起来,后妃之间宫斗严重,连外官都知晓了一二。
还有人捕风捉影,说是朱瞻基下了密诏给苏州知府况钟,命他进贡蛐蛐五千只。
朱瞻基听了十分恼怒。
御史陈祚也上奏朱瞻基道:“帝王之学先明理,明理在读书。真德秀《大学衍义》一书,圣贤格言,无不毕载。愿于听政之暇,命儒臣讲说,非有大故,无得间断。”
这语句一股子爹味,听得朱瞻基火冒三丈、恨之入骨,骂道:“竖儒竟敢骂朕没有读过书?”
《大学衍义》几乎是大明儒士必读书目,说他没读过这本书,那就是影射他没文化,这对于精通诗画的朱瞻基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当即给陈祚全家来了“进狱系套餐”。
陈祚在福建按察佥事任上干得相当好,弹劾贪官、庸官,福建人人称道。陈祚锒铛入狱,他的好友们便去求福建老乡杨荣。
虽然陈祚不是福建人,却是在福建干了许多福泽乡里的好事。
杨荣便答应了为陈祚转圜。
杨荣心知朱瞻基的脾气颇类乃祖,如果直接劝谏,那铁定是去了也白去,恐怕反而会害了陈祚。
便转而去找赵辉,请他代为求情。
杨荣在援交州之事上暗中帮助了赵辉,赵辉自然不好推脱,便答应了下来。
赵辉想来想去,还是想不出什么借口能救陈祚,便询问铁阁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有啥办法能让皇上解恨,又能把陈祚从诏狱中捞出来?”
铁阁眼珠子一转,笑道:“小的有个主意,不过,灵不灵验还得陈祚的身体怎么样。”
“啊?”赵辉不解。
铁阁嘀嘀咕咕给赵辉解释了一下,赵辉哈哈大笑,“你这促狭的鬼主意,亏你想得出来,皇上一定喜欢!”
赵辉便进宫,求见朱瞻基。
赵辉倒也不避讳,“皇上,臣是为陈祚来求情的。”
朱瞻基都气笑了:“好你个赵辉,你跟文官又不亲近,怎么轮到你来向朕求情?”
赵辉很坦荡:“进援交州,臣欠了大学士杨荣一份情,这次臣非得还他不可。”
朱瞻基坐下,双臂环在胸前,气呼呼道:“朕今天就是不放陈祚,你能拿我怎么着?”
“陛下,人都说皇上圣明,虚怀纳谏那是肯定的。只是那陈祚不明原委,就胡乱说话,惹恼了陛下。不如略施惩戒?这样既能全了陛下的名声,又能出一口恶气。”
朱瞻基冷哼道:“朕只有把他关在大狱里,才能出得了这口气。”
“关牢里,皇上还得派人好好看着他,生怕他自杀了,这样反而成全了他'正直敢谏'的好名声,而陛下呢,反倒是得落下个昏君的恶名。”
“混账!”朱瞻基骂道,也不知道是在骂赵辉,还是在骂陈祚。
“臣有个主意,陛下不妨听一听,若是听了不称心,臣立马就滚。”赵辉谄笑道。
“讲!”
“陛下可以赐他吃鲥鱼。”赵辉道。
“呃……”朱瞻基顿时愣住了,不过想了想,很快明白过来。
鲥鱼这玩意原本是长江中的寻常鱼获,倒也确实鲜美,朱元璋很爱吃,于是便定为了贡品。每年五月十五之后开捕进贡,鲥鱼出水后一两天就会死,好在南京城就在长江边上,所以也没啥问题。
但谁能想到京城还能长腿从南京跑到北京啊,可鲥鱼作为贡品的祖制是不能变的。
于是每年农历五月底,鲥鱼收获后,先要在老朱的孝陵前供奉一天,因为老朱爱吃嘛,先得让他老人家在地下先享用,然后再用六百里加急把鲥鱼送到北京去。
六百里加急已经是明朝最快的“快递”了,好比是顺丰的航空件,南京到北京也只要四五天。你想想现代一个快递从南京到北京可能都要走三天,你就知道这个六百里加急已经是相当快的了。
可是鲥鱼太娇贵了,出水就死,然后送到京师皇宫,还不能马上吃,得先放太庙一天,让历代老祖宗们也尝个新鲜。
等到给帝后吃的时候,早就臭了。
饶是御厨们加了许许多多的佐料,味道也许能盖过去,但是鱼肉的变质是不可逆的。于是皇帝和皇后一般只敢小小的夹上一小筷子——因为吃多了会窜稀,比喝恒河水还管用。
剩余的鲥鱼,一般是赏赐近侍或宠臣,这可是无上的荣耀,大家也都只能捏着鼻子吃了。
“赐他鲥鱼,那岂不是反倒让他得了荣耀了?”朱瞻基反问道。
“他得了荣耀,陛下也收获了‘虚怀纳谏’的圣君名声呐。”赵辉坏笑道。
朱瞻基觉得赵辉的笑很有一些笑里藏刀的味道。
“陛下可以赏赐他一整条鲥鱼。”怕“药效”不足,赵辉特意让朱瞻基要加重赏赐。
朱瞻基暗自偷笑了下,便答应放了陈祚。
等到了鲥鱼上市,朱瞻基便命人将陈祚从诏狱里放了出来。
并命人赏赐贡品鲥鱼一条,让他带回家里,让他全家一起把鱼都吃了。
陈祚一脸激动地带领全家把一条鲥鱼吃了个一干二净,他是苏州人,在老家时鲥鱼每年都能吃到,不过这可是皇帝赏赐的,意义大不相同啊。
“这是皇帝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认可了我直言敢谏的义举啊。”陈祚激动地多夹了几块鱼。
结果当晚,陈祚全家就开始窜稀,茅厕一度需要排队。
陈祚躺床上哼哼唧唧躺了五天,差点一命呜呼。
朱瞻基听闻后,果然开怀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