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那匹马暴怒起来,仰天长嘶,声音震天动地。它的长发随风飘舞,如同战旗一般飘扬。前后蹄一阵狂蹬,地上的尘土被扬起,如同沙尘暴一般肆虐。套在它脖子上的马杆,在它那狂暴的挣扎下,纷纷脱落,散落一地。而那匹马却趾高气扬地站在略高的地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那些马倌们,仿佛在嘲笑他们的无能。
几个马倌垂头丧气地走进场地,捡起那些断成几截的套马杆,如同战败的士兵一般,迅速离开了场地。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羞愧与懊悔,仿佛被那匹马的强大所深深震撼。郑顺附在我耳边,低声说道:“套马,被马叼走了马杆,是马倌的羞辱。尤其是在这个场合,简直就是奇耻大辱。”我低声回应:“原来还有这么一说。”
正当我和他议论之际,他突然碰了我一下,说道:“快看,我师傅要上场啦!”我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位身材高大的马倌被簇拥在中央。我一眼就认出他是蒙克马倌,一个以套马技艺闻名草原的传奇人物。他那本就高大的身影在众人的衬托下,更显得鹤立鸡群。
蒙克马倌从袍襟中掏出一瓶酒,用牙齿“咔”地一声咬掉瓶盖。仰头畅饮,如同饮水一般痛快淋漓。半瓶子酒瞬间消失在他的喉间,他从嘴边轻轻移开酒瓶,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又将剩下的半瓶酒一饮而尽。顺势将空酒瓶向脑后一甩,紧了紧腰带,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呼喊;“恼嗨巴屎”(狗屎)。
他双手紧握套马杆,目光如炬。骑着他的坐骑,箭一般射向了那匹高傲地仍在在小坡上站立的马儿。
整个马群立刻骚动起来。说时迟那时快,蒙克马倌突然向那匹马甩出了马套。虽然那匹马看上去有些惊慌,但它却轻松地躲过了这一杆。正当它得意之际,蒙克马倌又甩出了第二套。这一次,套绳不偏不倚地套住了它的脖颈。它暴怒奋力挣扎,但此时只见蒙克马倌已稳稳地坐在马鞍后面,双手紧紧地抓着套马杆,怒目圆睁使劲地拉着。那匹马试图逃脱,奋力地挣扎着,一时间竟僵持在那里。场地上负责摔马的几个大汉几次都想过去帮助蒙克马倌,但都被他拒绝。此时我紧紧地为蒙克攥着一把汗,郑顺的脸上更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显然他比我还要紧张。又相持了片刻,只见蒙克腾空一跃如鹍鹏展翅一般轻轻落在了地上。并且紧握套马杆的手一把一把地向前倒着,他的距离与那匹马的距离越来越近。那匹马似乎感觉到危险越来越大,挣扎的力度也越来越大。暴怒的程度也越来越大。几次后蹄直立前蹄狂踢,若真要被它踢着,套马杆必断无疑。然而每一次都被蒙克马倌机敏地躲过。
突然,蒙克马倌又是一跃,双手丢开了套马杆转而紧紧地抓住那匹焦躁不安的马尾。蒙克的双脚几乎插进了地里。那匹马竟然无力移动半步。就在这时,突然蒙克马倌身子向前一倾,我不由自主地惊呼一声,但还未等我的声音落下,就在那匹马如释重负猛然向前一跃时,蒙克怒吼一声双手奋力一甩,随着便听到了一声重重倒地的声。那匹健壮的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蒙克头也没回径自走到自己的骑马旁靠着马背又从衣襟中掏出一瓶酒细细地品尝着。他的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喜悦和自豪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的脚下。随即场地传来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人们纷纷为蒙克马倌的精湛技艺喝彩。
在那热烈如潮的欢呼声中,我的思绪却如被一阵冷风吹散,飘向了那个静静躺在地上的生灵。我疾步向前,只见那匹马儿静静地躺着,双眼紧闭,仿佛陷入了永恒的梦境。我蹲下身,轻轻贴近它的鼻息,那微弱的呼吸声,如同风中摇曳的烛火,时隐时现。
我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它脖颈下的大动脉,那“咚咚”的跳动声,如同远古的鼓点,在寂静中回荡。那有力的搏动,似乎在诉说着生命的不屈与坚韧。我轻拍它的臀部,试图用这微小的力量唤醒它,但马儿依旧沉睡,仿佛与世隔绝。
心中的焦虑如潮水般翻涌,我迅速打开医药箱,取出强心剂,毫不犹豫地注射进它体内。那一刻,我仿佛与时间赛跑,试图夺回这即将消逝的生命。
就在这时,一个稚嫩的孩童跌跌撞撞地走来,手中提着通红的烙铁。我尚未反应过来,那烙铁已重重落在马的臀部。随着“丝啦”一声脆响,青烟袅袅升起,那马儿竟如被唤醒的雄狮,猛然站起,抖动着身上的尘土,便如同离弦的箭矢,风驰电掣般消失在远方的天际。只留下我,和那一片尘嚣的惊愕与不解。
我正要呼喊,提醒人们这匹马尚未骟蛋,肩头却有一只大手轻轻落下。我抬头望去,只见连长那沉稳而和煦的笑容。他看着我,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我指着那马儿远去的方向,心中的疑惑如同翻涌的江水,难以平息。
连长哈哈一笑,仿佛已洞察一切:“这匹马是我马群里的,今年四岁,留做种公马,打了印就行啦。”我恍然大悟,心中的疑云顿时消散。连长接着解释道:“骟马蛋,主要是针对三、四岁的公马。这个年龄是马儿最好的发育和生长期,为了使它们健康成长,为了马群的良性发展,我们都要将它们的蛋去掉。当然,我们也会从中选出几匹身格健壮、长相俊美的留下来做种公马。确保繁殖出优秀的后代。还有为了使种公马与其他的马有所区别,种公马都要留有长长的鬃毛。”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连长伸出手臂,轻轻地揽住我的脖子,俯在我耳根低声说道:“晚上喝点?”我闻言,心中一阵欢喜,伸出手与连长用力击掌,并用蒙语回应道:“八了那,赛!”(行,好)
连长松开搂着我臂膀,用套马杆轻轻点地,飞身跃上马鞍,带着风尘,一溜烟冲入了正在酣闹的套马群中。我望着那尘土飞扬、五彩斑斓的场面,心中不禁感叹:多么纯朴勤劳的人们啊!他们与这片土地、这些生灵,共同编织着生活的美好与希望。
得力奇的话语犹如一阵微风,悄然拂过我的心田,带来一丝清凉:“打马印的日子里,大家都不需要领导的命令与监督,每个人唯有内心的自觉与执着。多少年来人们都是这样始终如一的投入到打马印的工作中,直至打马印的结束。当晨曦的第一缕光芒悄然洒落,套马绳在微风中摇曳生姿,若隐若现。此刻,马倌们便已从梦中醒来,开始了他们忙碌而充实的一天。打马印的序幕,在这宁静而庄重的清晨中缓缓拉开。
在这里,这个时候,时间仿佛失去了它固有的刻度。没有固定的开饭时间,没有固定的休息时间,饥饿、口渴、疲惫,等等这一切都在自己的自愿自觉掌控中进行。多少年来,人们都怀揣着对这片土地的热爱与执着,默默地奉献着自己的青春与汗水。都是在夜幕降临,套马杆的绳索已经模糊不清,人们这才陆陆续续地回到大队,用餐,饮茶,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