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远在黄河边已是国军少将旅长的董志笙,在这一天,同样出现莫名的心慌,不知所措的他,到了晚上梦见浑身焦黑的父母哭着说:“家没了,俩人不知道要去哪……”
被噩梦惊醒的他,披上衣服坐在沙发上,棱角分明的脸上多了几分凝重。
部队接到紧急调防到的黄河边,根本没有时间回家说明情况,只给在省城的妻子打电话简单说了调防的事,就匆匆随着部队开拔,作为部队高层的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报效的政府,这些年来,为了排除异己,对地下党的打击已经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下一刻发生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同时也真正了解到这个国家现在是个什么样的状态。
莫非家里出了事,董志笙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燃猛地吸了几口,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抓起电话打给远在省城的妻子,询问家里的情况,电话那边睡得迷迷糊糊的妻子林婉含糊不清的说道:“我跟娃都好好的,能有啥事。”
“不是,我问的是老家,父母他们?”董志笙加重语气重复问道。
清醒过来的妻子坐直了身子答道: “应该没事吧,老家也没来人,要不我等凌杰不上课了,我回去看看。”
“不用,照顾好你娘俩就行。”妻子的让董志笙愈发感到隐隐不安,他没再说啥,而是直接挂断电话,端了杯咖啡,站在窗前,看着山北县的方向,遥远的夜空中,挂在天边的几颗星星一闪一闪,董志笙的思绪一下回到了槐树岭家里……
他的部队每天在做着让人厌恶的事,也许因为二哥董志坚的原因,让他心里多了几分柔情,狠不下心去动手。
不管在信仰上有多大分歧,董志笙始终祸不及家人,只找不本人,不去为难那些人的家人,该收兵就收兵,可他董志笙这样做,并不代表别人也这样做,身边不时出现各种令人发指的事,为了抓到那些人,是手段层出不穷,对那些人的家人威逼利诱,肆意用刑,甚至不惜杀人放火,总之不给那些人留下一丝一毫的生存空间。
看着这一切,董志笙内心充满愤懑,他虽说不懂政治,但明白一个道理,过日子还不得兄弟们商量着来,为啥这个家只能大哥一人说了算,不允许有小弟的另一种声音,那怕是大哥犯了错也不行,还不把家带沟里去了……
作为军人的董志笙,虽说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但他的消极做法,引起许多人的不满,让视他为子侄的邱文俊司令不得不在几次会议上点名批评他,好好个军人咋成了娘们,变得心慈手软起来……
董志笙明白,邱司令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他,那无非就是做个样子给大家看,私下里并未对他有真正的不满,还是一如既往地像待他亲如子侄一般。
他就那么站着,心绪不宁地看着窗外暗淡的星空,不觉到了天亮,不行,必须得回家看看父母,趁机也让自己清静几天。
做出决定的他对着门外的卫兵吩咐道:“准备下,十分钟后去司令部。”
卫兵答了声“是”就忙着去通知司机。
董志笙简单地吃了几片面包,喝杯咖啡,一声不吭的钻进小车前往司令部。
刚打完太极洗手的邱文俊被一声“报告”打断,心想,紧急调他率部过黄河跟鬼子真枪实弹的干一场,没想到了黄河边却命他率部就地驻扎,并清剿异己,他不得不窝火的接受命令。
说实话,他有种被当猴耍的感觉,那还有出力卖命的劲头,队伍里有人不好针对他,就针对他的亲信董志笙,该不会是谁大清早的又来打小报告,他娘的,不就这屁大点事,还没完了,难道还想撤了董志笙的旅长不成,他头也没回恼声问道:“ 说,啥事?”
“司令,我想请几天假。”
听到董志笙熟悉的声音,邱文俊擦着手转过身笑道:“ 原来是志笙呀,你来的正好,我还没吃早饭,一块吃。”
董志笙接过邱文俊擦完手的毛巾搭在脸盆架上,摇头说道:“当时走的急,没来得及告诉家人,眼下又没紧要的战事,我想回家看看父母。”
邱文峻犹豫半天,他知道志笙看不惯那些人的残忍手段,想借此躲开,来个眼不见心不烦,一脸歉意道:“志笙啊,你以为我愿意吗,你可知道我顶着多大压力,尽管说过你几次,那都是让外人看的。”
“司令,我怎么会计较这个,真的是想父母了。”董志笙一脸认真的说道。
邱文俊叹口气说:“也罢,回去躲几天清闲也行,别耽搁太久,你知道有多少眼睛盯着你。”
“我知道”董志笙垂着头低声说道。
“去吧,顺便回省城看看媳妇。”
……
看着董志笙敬礼转身出门的背影,邱文峻感到一种莫名的失落,也许有天自己也会跟董志笙一样,心灰意冷的躲清闲去,他没了胃口吃饭,躺在椅子上,点支烟,陷入沉思,看着吐出来的那团慢慢散去的烟雾,好好的一个家,被外人打进门,大哥不想着这么共同抗敌也就罢了,却还窝里斗,大哥总想着先怎么把兄弟给灭了,现在这个家还叫家吗,可他只是一介武夫,就算再是后娘养的,那也必须得服从命令,不然这个家会更乱。
董志笙匆匆回到驻地,简单地吩咐几句,带两勤务兵,钻进小车,朝家的方向一路飞驰而去。
天亮后,董志坚给伊全林交代一声,揣了个馍悄然上路,为了抄近路,他并没走官道,而是沿着山沟而去,翻过山头,就到了南北的分界岭。
站在分界岭抹了把汗看了看背后的山南县,喘着粗气的董志坚一屁股坐下来,摸出烟锅想着缓口气,顺着沟道下去,很快就能到槐树岭,没抽几口,却远远看见一个很像孙小民的人急匆匆地从沟道里向上爬,等近了一看果然是他。
一般没啥大事,孙小民是不会轻易离开邓家镇瓮店,他的任务是守在邓家镇翁店专门负责传递情报,收购一些必用品,再由满堂运送到山南县这边,现在孙小民亲自跑过来,那就是说,山北县那边肯定是出了大事,孙小民一脸不解地问:“你咋在这坐着?”
董志坚并没回答,而是不安地反问道:“出了啥事?”
“岭上出事了……”
孙小民的话让董志坚犹如跌入冰窖,难道父母真的出事了……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腿却一软,身子摇晃着又跌坐下去,拉着孙小民的胳膊急头白脸地问:“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孙小民看着脸色苍白的他,知道不说不行,低下头痛苦地说道:“我说了,你别急……”
佘满堂因为董智兴老俩口遭遇不测而走不开,才打发儿子忠义来送信,天刚亮,忠义就敲开瓮店的门,找到孙小民说了岭上发生的一切。
昨天中午,不知怎么回事,山南山北两县的保安团纠集了大批民团,扑上槐树岭,到处抓捕我们的人,重点是你们在山南的这些同志,没抓到人就直接放火烧房,具体有多少家被烧,现在还不是很清楚 佘家和你家也没能幸免,佘家幸亏满堂爷仨当时没在家,不然……,只是你屋伯跟婶没能出来 ,我一得到消息,就马不停蹄的赶过来,他们这次来势汹汹,也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事?
孙小民说完,点着烟默默的坐在旁边,他相信董志坚很快会缓过来。
连着抽了几锅烟后,董志坚强压着心里的巨痛,一脸愤恨地说:“我们在山南处决了一个恶霸,谁知道那个恶霸是猴子的舅家表哥,他们关系特别亲近,怀恨在心的猴子,半夜偷跑了,事前没露出一点迹象,是我们大意了。”
“不是罪大恶极的,一般不处决吗?”孙小民不解的问道。
“那恶霸在山南县欺男霸女,糟蹋了不知多少良家妇女,犯下滔天罪行,我们也是守了大半个月才抓住机会,谁知道竟出了这档子事……”
……
“不说眼下你家如何送葬伯跟婶,这么多同志的房子被烧,他们的家人也陷入困境,咋办,你跟伊全林得拿个主意。”孙小民一脸忧愁地说道。
“是我们的失误……你现在去给伊全林说明白情况,让他把队伍里的钱全拿上,再想法筹集些钱,尽快送回去,无论如何得给这些同志的家人把屋盖起来,哪怕小点,好歹有个遮风避寒的地方,我家的事我回去看看情况再说。”董志坚一脸痛苦的说道。
“行,我这就去,有啥事让人来瓮店,你自己注意安全。”
“嗯”
……
俩人站起来,董志坚顺着山路出了峪口,孙小民直到看不见才转身去山南找伊全林去。
董志坚到了黑风崖,刘庆国得知他的来意,二话没说,当即派人去槐树岭打探到底烧了多少家和董家的情况,此时的董志坚恨不得马上飞回岭上,可他明白现在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他只能焦急地等待着天黑……
当橘红色的太阳在西边山粱一跳,没入山粱下,一时天暗了下来,无论刘庆国如何劝阻,董志坚一定要回家看看,刘庆国无奈,只好亲自陪着他下了山,俩人钻进人高的苞谷地,向着槐树岭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去,等到了佘家吊庄子门外,天已完全黑了下来,看看四下无人,董志坚才低声的叫:“满堂……满堂。”
屋内的佘占奎问:“谁?”
“大,是我……志坚”
“快进屋说话”佘占奎说着把俩人拉进了屋。
屋内昏暗的油灯下,杏花婆媳仨愁眉苦脸的在屋内整理一堆烧得发黑的东西,佘占奎拉他坐在桌子上前,吴玲端来茶放下,转身去又去挑拣那些东西。
看着这一切,就连刘庆国也是一阵心酸,董志坚哽咽着叫了声:“大……”就难受的再也说不下去。
佘占奎“唉”了声悲壮地说道:“就是可怜了你父母俩……”
董志坚艰难的说了事情的起因,佘占奎咧嘴惨然一笑道:“你们没事就行……”
董志坚抬头起抹去脸上的泪水说:“大,我会记下他们这笔血债的,回头我想办法送钱回来,不管多少你都别嫌弃,毕竟岭上烧的不是咱一两家……”
佘占奎摆摆手说:“不说这个,吊庄子这还凑合着能住,眼下得先把你父母送埋了,烧的家数多,咱两家盖房的事你不用管,我跟你志强哥都商量好了,叫他几个徒弟们来盖,赶入冬前住进去……”
一时间,自责,愧疚……让董志坚低下了头,痛苦地无法开口……
佘占奎说完岭上的事,仿佛想起什么,对董志坚严肃地说:“家里的事,你不用管,我们想办法应付,眼下有件事,我琢磨着也只有你能办,再为难你也得办,不然没这娃没活路了。”
董志坚看着面前一脸疑重,像自己父亲一般的佘占奎,能用这样的口气说,虽不知啥事,但肯定是实在没法子了,要不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开口,当下毫不犹豫的说道:“大,啥事你说,我一定尽力去办。”
听佘占奎说完若画的事,董志坚皱着眉说道:“李大头这回还算没丧尽天良,做了件人事,不过,以他的性格,最后肯定还会听从陈敏文摆布,到头来还是会害了青山家这丫头。”
佘占奎叹口气说:“这也是我担心的,不说画这娃平时跟诗音可没少帮满堂替你们送信啥的,光这两天天,也多亏画这娃来回跑着给你屋送这送那,可怜的把一双脚都磨出几个血泡,可谁顾得上管她,这好的娃,实在不忍心看着让李大头他们给毁了。”
董志坚心想,不说在饥荒时,青山帮了他多大的忙,就连青山的媳妇王缃云也帮他们配了多少治疗枪伤的药,若画这女子又帮着送信啥的,这女子多少知道点他们的事,而且从没露出过口风 ,可见她还是很有觉悟的,现在若画这丫头遇难,青山俩口该是如何发愁,这个事他一定得帮,况且占奎大又亲自开口,就算再难也一定得办,而且对别人来说,想帮也没门路,但对他董志坚来说,那真算是找对人了,北边不是需要大批的有志青年。
本就因为自己的过失而愧疚地董志坚沉思片刻说:“大,是这,青山的女子和满堂的女子我都想办法送到北边去,你看行不?”
“要能这样最好,家里也没啥后顾之忧了。”佘占奎点头说道。
看着外面夜色越来越浓,董志坚站了起来,刘庆国也跟着站起来,佘占奎看了俩人一眼,心知他要回去看父母最后一眼,皱着眉说道:“我陪你去吧,我先去看看有没有旁人,别到时候再闹出啥乱子。”
“大,你累了一天,快歇着,我自己去,要是万一有啥事,我也方便。”董志坚说完转身出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