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正是农忙的时候,村民们在田里忙着,忽然有人喊了一声:“那不是周家那小孩么?”
几个离得近的村民抬起头,等看清楚了,不由丢下农具跑了过去。
“你这孩子,怎么搞成了这副样子?都说了不要乱跑……”
女孩身上满是泥土和血迹,脚似乎也被扭伤了,一瘸一拐地在路上走着。
看到有人过来,她的一口气松懈了,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快去叫于氏!”
叶清言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和娘一起住在长风镇里,她十六岁的时候,镇子上赵员外家的儿子考上了秀才,托媒人上门来提亲,旁人都说她好福气,往后就是秀才娘子了。
她有些高兴,有些忐忑,又很是舍不得娘。
娘抱着她哭了一场,劝她说赵家是个很不错的人家,嫁过去之后她就不用再吃苦了。
于是在十七岁的时候,她嫁人了。
成亲之后的日子十分平淡,赵家确实不错,公婆待她很和善。夫君有两个小妾,对她也是恭恭敬敬的。
隔年她有了身孕,生下了一个女儿,过了一年,她又生了个儿子,所有人都说她命好。
又过了十年,娘生了场大病,身子不如从前了,她想要回家照料,夫君却面露难色,说如今府里离不开她,孩子们也离不开,不如给岳母买两个丫鬟过去伺候着,再请些好的郎中,说不定过不了几日就能好了呢?
婆婆也劝她,成了亲的女人,哪能丢下夫家不管呢?就算他们赵家点了头,亲家那边也是不会同意的。
她回去看娘,娘说的也一样,把她赶出了门,叫她快些回去照料孩子。
她哭了一场,只得又回了夫家。
娘的病越发重了,没能挺得过那一年。
出殡的时候她披麻戴孝,旁人都说她娘好福气,女儿嫁得好,所以现在才能这么风风光光地下葬。
五年之后,她的女儿嫁了人,七年之后,儿子也成了亲。
夫君去京城参加了几次科考,都没能金榜题名,读书的心思渐渐就淡了,一心扑在了赵家的生意上。
府里又多了两个小妾,之前的两个年纪大了,夫君早已不再去她们院子了,而新进来的小妾花儿一样的年纪,来给她敬茶的时候挑衅地看着她。
她的心思早就不在夫君身上了,但还是敲打了一番,省得以后小妾作妖,平白坏了她的心情。
这些年她将后院打理得井井有条,夫君对她也算爱重,那两个小妾跳了一阵,渐渐也就歇了。
再过十年,公婆都已经离世,夫君也不往小妾的院子里去了,每天更喜欢来她这里,两人会坐在一起说话。
说孩子,说生意,说家长里短。
她的身子也大不如前了,每日一碗一碗的药喝着,却也喝不回从前的精神。
郎中来看过,说是因为她这些年劳心劳力,身子已经垮了。
最后那天她躺在床上,夫君坐在一旁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孩子们守在旁边默默哭泣。
“小言,”夫君也红了眼眶,“若有来生,我还要娶你为妻。”
来生……
叶清言睁开眼睛的时候,恍惚间以为自己似乎真的过完了一生。
可看着低矮的屋顶,她忽然笑了起来。
她可不就是已经过完一生了么?
外面传来锅碗瓢盆的响动,叶清言的心猛地跳动起来。
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从床上跳了下去,那只扭伤了的脚上传来一阵刺痛,让她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痛呼。
“小言?”
一双手及时扶住了她,于氏把她抱了起来,半是心疼半是责备地说道:“不老实些在床上躺着,又要往哪里跑?”
叶清言痴痴地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又见到娘了……
这时候于氏还年轻,粗布葛衣也不能掩住她的容色。
糯米细瓷般的脸,水杏一样的眼睛,生活这么多年的磋磨,并未消磨掉这人间绝色,反倒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珠光。
所以叶明善会对她一见钟情,将她们母女二人带回侯府,力排众议娶于氏为妻。
可于氏在侯府过得并不快活,虽然众人都很和善,但她处处小心,生怕自己担不起侯夫人这个称号,最后忧思成疾,在叶清言十二岁的时候撒手人寰。
算起来,叶清言已经十年没有见到她了。
“娘……”她喃喃叫着,早已泪流满面。
于氏心疼不已,一边为她擦着眼泪,一边柔声说道:“可是脚上疼得厉害?郎中方才过来帮你看了,没伤到骨头,等会儿娘帮你揉一揉,很快就不疼了。”
她刚看到孩子被人抱回来的时候,眼前一黑,险些昏死过去,后来听郎中说没有大碍才松了一口气。
随后怒火涌了上来,她同小言说过许多次,不要去那悬崖边上玩,她向来都把她的话当耳旁风!这次还算幸运,只是扭了脚,身上有一点擦伤,若是再严重些……
于氏不敢往下想,下定决心等小言醒了,就狠狠揍她一顿,让她好好长长记性。
可这会儿对着女儿哭花了的小脸,她哪里还下得去手。
“不怕不怕,”于氏哄着她,自己也红了眼眶,“娘在这里,小言不要怕。”
叶清言靠在于氏怀里,把上辈子所有的委屈都哭尽了。
等她终于平静下来,于氏的衣襟都被她的泪打透了。
“小言乖,”于氏亲着她的脸,“娘给你蒸了蛋,拿过来给你吃好不好?”
叶清言——不,她现在还不是叶清言,她是周清言,刚出生的时候爹就病逝了,和娘一起在长风镇生活。
周清言摇了摇头,瓮声瓮气地叫了一声“娘”。
她哭了太久,说话的时候带着浓浓的鼻音:“娘,刘瘸子是不是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