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一刻,周清言睁开了眼睛。
身边传来于氏平稳悠长的呼吸,她轻轻叫了两声,于氏的眉心微微动了动,并没有醒来。
周清言下了床穿好衣裳,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今夜没有月亮,风呼呼地刮着,小道两旁的树木高大而沉默,在风中晃动着枝桠。
周清言穿了一件黑色的衣裳,小小的身影与黑暗融为一体。
她的脚踝还隐隐作痛,但这点痛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甚至她还有些喜欢这样的痛感。
这让她切实地感觉到自己仍旧活着。
她没有拿灯也能看清脚下的路,在跳过一个水坑,绕过两丛荆棘之后,终于来到了她的目的地。
眼前的小院乍一看还算气派,砖石砌成的院墙,朱漆的大门,门前的石狮子,无一不昭示着这院子的主人家境殷实。
但细看之下就会发现,这院子到处都散发着一股颓败的气息。
西侧的院墙已经倒了,其余的虽然没倒,却也零星掉了几块砖,墙头上长满了荒草,随风摇晃。
大门同样朱漆斑驳,只剩下一个的门环歪歪扭扭地挂着,上面锈迹斑斑。
连那石狮子都歪斜着,上面铺着厚厚的一层泥,许久没有人擦拭了。
周清言撇撇嘴,刘瘸子是个无赖,这座祖上传下来的小院能保存至今,已经是十分不易了。
大门虚掩着,应当是四平送刘瘸子回来的时候心中发慌,随手拉了一把就离开了的缘故。
周清言将大门拉开了一条缝,年久失修的门轴发出了“吱呀”一声闷响。她停下手中的动作,屏息凝神,侧耳倾听着,发现里面并没有什么动静,这才闪身进了院子。
一进院子她立刻捂住了鼻子。
刘瘸子的爹娘已经离世多年,他孤身一人住在这里,院子里脏兮兮的,到处都是排泄物的味道。
她踮着脚,小心翼翼地往屋里走——这回并不是怕惊动刘瘸子,她更怕踩到某些不可名状的东西。
好不容易到了门口,大门同样是半掩着的,周清言侧身钻了进去。
一进屋,那股恶臭更加浓烈了,里面还夹杂着一股血腥味。
周清言屏住呼吸,一步步摸到了床前。
床上躺着个黑黢黢的人影,她面无表情地凑近了,终于看清了刘瘸子那张令人作呕的脸。
前世就是他,一再调戏欺辱于氏,后来更是妄图奸污她,被于氏惊慌之下用簪子刺入了喉咙。
虽然有叶明善帮于氏善后,可周清言永远忘不了,许多个夜晚于氏都会从噩梦中惊醒,颤抖着抱住她,不住地流眼泪。
于氏那样善良的人,不应当为了刘瘸子这个败类脏了自己的手。
周清言从袖中取出了一根绣花针来。
这是她从于氏的针线篓里拿的,她特地挑了最长的一根,别在衣袖里带了过来。
刘瘸子在昏睡着,那血腥味就是从他的身上传来的。
听四平的意思,他的双腿都被打断了,其实哪怕周清言不做什么的话,他大抵也是活不下去的。
毕竟他没有什么亲人,平日里也不会有人来看他。被打断的双腿得不到救治,最后不是病死就是被饿死。
但周清言不想赌,老人常说祸害遗千年,她怕刘瘸子这个祸害命硬,撞上了那万中无一的运气,当真就活下来了。
这会儿是夏日,四平把刘瘸子匆匆丢在了床上,并未将他的衣裳脱掉,也并未给他盖上被子。
周清言伸出两根手指,捏起刘瘸子的衣襟来。指尖上传来的油腻触感让她想到冷宫里不知多久没有洗过的被褥,混合着人身上分泌的油脂和泥土,黑得发亮,同时也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臭。
她强忍着不适,将刘瘸子的衣襟拉开,露出他干瘪的胸膛。
刘瘸子似乎有所感应。只见他稍稍动了动,口中发出了一声含糊不清的声音,但眼睛并未睁开。
周清言也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她冷静地拿着那根绣花针,对准了刘瘸子心脏的位置,用力地刺了下去。
针尖穿透皮肉时有一瞬的阻滞感,她手上用力,那股阻滞感很快便消失了,一整根针顺利地刺进了刘瘸子的身体,只剩下一小截露在外面。
刘瘸子的身体抽搐了一下,周清言眼疾手快地将那根针拔了出来,对着旁边又刺了下去。
这样来回反复十几次,她终于停了下来。
一整个过程中,刘瘸子除了最初的那一下抽搐,连半分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周清言缓了缓心神,将手伸到了刘瘸子的鼻子下方探了探,发现他确实停止了呼吸,慢慢呼出一口气来。
她看了看那根针,上面只沾染上了一点血迹,于是她将针在刘瘸子的身上擦了擦。
刘瘸子的胸口也只有一些细小的血点,并无其他异样。
她将刘瘸子的衣襟重新掩好,离开了这间屋子。
这样的伤口,是瞒不过验尸的仵作的,但刘瘸子这样一个人,死了就死了,谁会想到为他请仵作来验尸?
更何况现在是夏日,天气炎热,过不了多久,刘瘸子的尸首就会腐烂,到时候这一点细微的痕迹更加无法验查了。
离开院子之前,周清言仔细检查了一遍,直至确定自己并没有留下脚印,这才急匆匆地赶回了家。
将针重新放回针线篓,她脱衣裳的时候于氏被惊醒了,不过并没有睁眼,只是呢喃着问她起床做什么。
“我方才去了茅房。”周清言说着,钻进了被窝里。
于氏在半睡半醒间把她抱在了怀里:“难怪这么臭……明日该给你好好洗洗澡了。”
周清言闻了闻自己的胳膊,果然带着一股子臭味。
晦气!她翻了个白眼,决定明日听于氏的话,好好洗一洗澡。
而她没有察觉,在她离开刘瘸子家之后不久,便有一名黑衣男子钻了进去。
不一会儿那男子出来,走到了不远处的一辆马车旁。
马车通体漆黑,拉车的马儿也是黑的,离得又有些距离,方才周清言根本没有看见。
“大公子,”那男子回禀道,“里头臭烘烘的,刘瘸子已经没气了,但他腿上的不是致命伤,反倒是胸口处有几个细小的血点,应当是被人用尖锐的东西刺破了心脏。”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凝重:“明明下晌的时候还好好的……难道是那孩子动的手?您看要怎么处置?”
马车里一片静默,过了半晌,传来一声轻笑。
“是我来晚了。”马车里的人说,“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烧了吧。”
“是。”男子低下头,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