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谨言微微垂下头:“父亲教训的是。”
只是他握着杯子的指尖有些发白,显然心绪并没有表面那般平静。
前世叶家的覆灭,自然与李元朗脱不开干系,但细细想来,叶家三朝元老,在朝廷中的分量不可谓不重,姻亲更是遍布京城,这样将叶家阖府斩尽杀绝,却没有在朝中引起半分波澜,哪怕是皇上也做不到。
彼时北疆的战事胶着,他无暇分身,只能忍痛命影卫潜回京城彻查此事。
而最后查出来的结果,同样桩桩指向了李元朗。
只是其中一样让他分外在意,那便是当初叶府名下的铺子,大半被三皇子接手。
三皇子和太子,当年斗得难舍难分的两个人,兴许并没有表面上那般不睦。
最起码在对待叶家一事上,二人都得到了好处。
如今李元朗“失踪”,三皇子若是顺利做了太子,对叶家同样不是好事。
说起宫中的形势,父子二人都没了胃口,草草吃了些东西填饱了肚子便各自歇下了。
第二日一早,叶谨言便给叶明善送了一身天青色长衫。
“父亲一路上风尘仆仆,如今好不容易能够休整两日,总该好好拾掇一下。”他说道,“难得闲下来,父亲何不在镇上逛逛?”
“有什么好逛的。”叶明善不以为意。
“不远处便是菜场,”叶谨言说道,“长风镇盛产一种果子,酸甜可口,最难得的是能保存许久,父亲何不买些带回去给祖母尝尝?”
“也是淮澈说的?”叶明善随口问道,“让他去买些回来就是。”
“是小言昨日提起来的,”叶谨言说,“她说于婶婶每日这个时候都会去菜场,经常买那果子带回去给她吃。我昨天还尝了一个,味道确实不错。”
叶明善关门的手顿了一下,还是接过了衣裳:“罢了,左右闲着也是闲着,今日天气倒是不错,正好出去走走。”
叶谨言看了一眼阴沉的天,微笑着没有说话。
很快叶明善便换好了衣裳,脸上的胡茬也刮得干干净净,人看上去清爽了许多。
见叶谨言也要出门,他问道:“你也要随我一起去?”
叶谨言摇头:“我昨日答应了小言,今天去陪她玩。”
叶明善笑了一声:“你倒是喜欢她。”
叶谨言从小跟在他身边,三岁开始习武,八岁进了兵营,比寻常孩子要沉稳许多,鲜少见他与小孩子这般亲近。
“小言很惹人喜欢。”叶谨言说。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门,叶明善直奔菜场,叶谨言则去了绣铺。
周清言正在铺子里翘首以盼,远远瞧见他的身影,顿时跑了过去,险些撞到了他身上,才堪堪停住了脚步。
“哥哥你来啦!”她满心欢喜,仰着脸看他。
叶谨言“嗯”了一声,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向绣铺里走去:“说好了今日来找你玩的。”
糟糕!周清言后知后觉地想到。
她光顾着为见到他们而高兴了,却忽略了自己还是个六岁孩子的事实。
六岁的孩子平时都玩什么?
前世她六岁的时候……好像还在玩泥巴。
周清言偷偷瞥了叶谨言一眼,他侧颜如玉,丰神俊秀,她怎么也想象不出他玩泥巴的样子。
“小言平日里都喜欢做什么?”叶谨言问道。
“我……”周清言稍稍卡了一下壳。
重生以后她都在做什么呢?
杀人,卖帕子,杀人,买铺子,杀人,想法子卖出更多帕子……
周清言挠了挠头,对他露出了一个天真的笑容。
“哥哥你随我来。”
半个时辰之后,叶谨言稍稍挪了挪发麻的脚。
他看着蹲在树底下一动不动,盯着蚂蚁看的周清言,唇边流露出一抹笑意。
到底还是个孩子啊,看蚂蚁都能看得津津有味。
两人正在绣铺后院的树下蹲着,因着快要下雨的缘故,蚂蚁们匆匆忙忙地来回跑着,周清言拿了一块点心,掰成小块丢在了地上,那些蚂蚁很快就聚拢了过来,绕着点心转了几圈,合力将食物抬起来,向蚁巢运去。
这时候天上掉下一滴雨来,周清言松了一口气,拉着叶谨言就进了屋:“下雨了,咱们快进屋!”
终于下雨了!
她的脚都蹲麻了!
让她像寻常孩子一般上蹿下跳地去疯玩,她是做不出来的,所以刚才叶谨言问她的时候,她灵光一闪,想到了看蚂蚁这个法子。
不用故作天真地说话,也不用到处乱跑,只消好好地待在树下,等天下雨就带着他回屋,岂不是完美?
没想到天阴了那么久,一直拖了半个时辰才滴下雨来。
一进了屋,周清言就看到金贵拿着伞急匆匆地往外走。
她叫住了他:“快下雨了,你做什么去?”
“掌柜出门的时候没有带伞,”金贵说道,“小的去迎一迎她。”
“我娘还没有回来?”周清言不由皱眉。
就在两人说话的功夫,天上忽然划过一道闪电,雷声轰隆隆地响了起来,大雨倾盆而下。
金贵的脚步一滞:“这雨怎么来得这样急!”
周清言有些急了,几步跑到门口,抓过金贵手里的伞就要往外冲,却被叶谨言拉住了。
“风太大,拿着伞也遮不住。”他说。
周清言向外看去,街上有几个没来得及赶回家的行人,虽然撑着伞,却被风刮得东倒西歪,身上湿了个透。
她懊恼地跺了跺脚:“我去煮些姜汤!”
一早上她瞧着天色不好,就同于氏说叫她今日别去菜场了,万一淋了雨,怕是要得风寒。
于氏却说无妨,她只是去买些菜,不等下雨就能回来了。
这会儿雨下得突然,也不知她找到地方避雨了没有。
周清言没有旁的法子,只能先熬了姜汤,等她回来给她喝了驱驱寒。
“回来了回来了,掌柜回来了!”正熬着,她听到外面金贵嚷道。
周清言连忙跑出了厨房,一眼就看到叶明善举着长衫,挡在于氏的头顶,二人浑身湿透,一并跨进了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