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言沉默了。
女孩看着她的目光满是崇拜与依赖。她的手缓缓上移,放到了女孩的脖颈上。
陈钰笙的脖子纤细而修长,她只要稍稍用力,就能让她彻底从这个世上消失。
这样充满威胁的姿势,却没有让陈钰笙提起任何警惕。她不知道周清言要做什么,只是将自己散乱的头发拢了拢,仰着脸凑上来,让她能够更方便地掐住自己的脖子。
周清言被烫到一般收回了手。
她闭上了眼睛,努力平复着呼吸。
前世临死之前的记忆潮水般涌了上来,五脏六腑灼烧般的疼痛,万箭穿心的叶谨言,几乎差一点就能碰触到的指尖……
“姐姐,你还好吗?”陈钰笙小声问道,“你的脸色好白。”
周清言睁开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陈钰笙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她低下头,在袖子里摸了许久,最后摸出了一颗糖。
“母亲不让我吃糖,这是我悄悄藏起来的。”她得意地笑,“我藏得隐蔽吧?那两个坏人搜身的时候都没找见呢!姐姐,给你吃!”
猝不及防之下,那颗糖被塞到了周清言的口中。
一丝丝的甜意从她的舌尖蔓延开来,方才周身一瞬间冷掉的血液开始重新流淌。
周清言用舌头抵着那颗糖,听见陈钰笙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你……”她的嗓音有些哑,“你很饿吗?”
陈钰笙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小幅度地晃着身子:“他们不给我吃东西。”
“从昨天到现在?”
陈钰笙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那你为什么还要把糖给我吃?”周清言问。
“姐姐你的脸色很不好,”陈钰笙小声说道,“吃了糖应当会好些吧?”
周清言垂下眼帘,与她并肩坐在了一起。
她下不了手。
哪怕前世陈钰笙与她斗得死去活来,哪怕最后陈钰笙给她端来了一碗穿肠毒药,她仍下不去手。
前世她的悲剧,并不是陈钰笙造成的。
陈钰笙只是早早便被家族培养成了一个合格的后妃,进了后宫争宠、陷害、下毒、诬陷,无论后位上坐着的是谁,她都会与她斗。
甚至最后她被打入冷宫,陈钰笙也一直没有落井下石,否则她早早便会被磋磨致死,哪里还用得着那一碗毒药。
那药也并非是她想要送来的,她只是奉了李元朗之命,来了结自己的性命。
甚至她还放过了锦绣。
她并非一个十恶不赦之人,她只是身不由己。
前世她们都是一样的身不由己。
周清言缓缓吐出一口气,慢慢平静了下来。
“好多了,”她说道,“谢谢你的糖。”
陈钰笙并不知道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又有点不好意思。
“我就藏了这一颗,”她说,“等咱们出去了,姐姐你跟我回家,我请你吃好多好多糖!”
周清言牵起嘴角,生硬地笑了一下。
她可以放过陈钰笙,但她不想同她做朋友。
她没有那么大度。
“别说话了,”她说,“节省些力气,等会儿找到机会我们便逃走。”
……
绣铺里,于氏看着周清言的背影,当即便要追出去。
没成想那小二却拦着她不放:“夫人再看看这块料子,这可是顶好的,宫里的娘娘们都喜欢这种……”
“让开!”于氏将他推到一边,快步跑了出去。
可就是这么片刻的耽搁,她已经看不见周清言的影子了。
想着女儿方才说想要买糖葫芦吃,她拔腿便朝着来时的方向走。
穿过了半条街,她又看到了卖糖葫芦的小贩,可那小贩前面根本没有周清言的影子。
于氏不死心,跑过去问:“方才有没有一个这么高的女孩来买糖葫芦?”她抬手比划着。
“有的有的,”小贩热情地说,“那孩子往那边去了!”
于氏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追,没跑多远,果然看到一个孩子在前面蹦蹦跳跳地走着,手里还拿着一串糖葫芦。
她心下一松,快步追了上去,拉住那孩子:“告诉你不要到处乱跑你却不听,京城又不比长风镇,万一走丢了……”
然而转过头来的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那孩子被她吓坏了,张开嘴巴哇哇大哭起来。
旁边的一个妇人急匆匆地赶过来,将那孩子揽进怀里,狠狠地白了于氏一眼。
“你是什么人,拉我们家妞妞做什么?”她质问道。
“对不住,对不住!”于氏连忙道歉,“我以为是我的女儿,对不住!”
妇人翻了个白眼,嘴里嘟囔了几句,带着女孩离开了。
于氏呆呆地站在那里,四周人来人往,她放眼望过去,尽是形形色色的人,他们长了不一样的面孔,又仿佛都一个样。
一股巨大的恐惧涌了上来,她浑身发冷,手心额上满是汗,惊慌地拉住每一个路人问:“你看见我女儿了吗?她长这么高,穿着红色衣裳……你看见我女儿了吗?”
有人以为她是个疯子,避之不及,也有人看她可怜,帮着她问了几句,却没有得到任何线索。
于氏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她的手脚发软,幸而旁边的婶子扶了一把,才没有跌坐在地上。
那婶子安慰她:“你女儿莫不是跑到什么地方玩去了?你且别着急,回家先等等,说不定晚上她就回去了。”
“不会的……不会的……”于氏喃喃,一个劲地摇着头。
小言不是那样不知轻重的孩子,她绝不会不告诉自己一声就跑去玩。
更何况她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她又能去哪里玩?
“莫不是遇到了坏人?”又有人说,“从昨天起锦衣卫就到处拿人,我听我家那口子说,他们要找的 也是个小孩。”
“哎哟这可不得了,”那婶子连声说道,“要不你还是快去报官吧!”
报官……报官……
对了!叶明善不是说过,他是个什么大官吗?!
仿佛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浮木,于氏忽然就升起了无尽的力量。
她推开那婶子,甚至连道谢都来不及,跌跌撞撞地便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