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皇上看着席夫人,席夫人不甘示弱地与他对视,空气胶着在一起,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忽然一旁传来“啪”的一声轻响,打破了二人之间静默的对峙。
皇上和席夫人都转过头去看林知许,她将倒好的茶递给了皇上。
“皇上,太医交代过您不能吹冷风,”她的声音温柔,“方才您急着过来见慧伦公主,这会儿还是喝些热茶吧,省得一会儿又要咳个不停。”
气氛不知不觉便缓和了下来,席夫人的目光微闪,放平了语气:“皇兄……生病了?”
终于从她口中听到了一句关心,皇上的心中酸涩不已。
“不妨事,”他说,“是太医院那些人小题大做而已。”
“皇兄要保重身子,”席夫人低声说道,“如今这世上,除了素素,我就只剩下皇兄一个亲人了。”
皇上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席磊对你不好?”
这是当年她亲自选的夫婿,纵然他并不满意,但她却执意要嫁,而后更是远离京城,二十年不曾再回来过。
一想到她这二十年兴许都过得不好,他心里忽地就升起一股怒气。
“倒也算不得不好吧,这二十年,他不曾纳妾,对我也十分敬重,只是……”席夫人笑笑,“两个人在一起这么多年,始终不像是夫妻,更像是君臣罢了。”
皇上对此深有体会:“寻常夫妻之间的感情,放在皇家却是再难得不已。”
多年未见的两人,甫一见面便剑拔弩张,直到此刻才开始像寻常兄妹一般闲话。
“皇兄这些年过得如何?”席夫人问道,“往年这个时候,皇兄应当要去寺中上香了吧?还是带着贵妃一起么?”
“贵妃……”皇上摇了摇头,“贵妃早已不是你记忆中的模样了。”
席夫人默然,半晌,看向林知许道:“方才我瞧见林才人,恍惚间还以为又见到了年轻时的贵妃。”
皇上拍了拍林知许的手:“她们只是眉眼间有些许相似罢了。”
“能与贵妃娘娘有几分相似,是妾的福气。”林知许微笑着说道。
“脾气秉性也是相似的。”席夫人对皇上笑道,“不知皇兄还记不记得,当年在太子府里,七弟用石头砸我,贵妃远远地瞧见了,当即将您叫了过去,跑得太快了,还扭到了自己的脚。”
皇上自然也记得此事:“你的额角处被砸破了,当时还留了疤。”
“这道疤现在还在呢。”席夫人说着侧过了头。
鬓角处果然有个小小的伤疤。
“皇兄将七弟痛打了一顿,胳膊都断了。七弟的母妃告到了父皇面前,父皇说是我不该招惹七弟,罚我跪在殿中,皇兄不顾父皇阻拦,和我跪在一起。”席夫人轻声说,“从那时候起,我便知道这世上只有皇兄会保护我,也只有皇兄,不会让我受一点委屈。”
回忆扑面而来,让皇上的心都跟着变得柔软了。
“阿容,”他叹了一声,“是朕对不住你。”
席夫人看着他并不说话,只是眼眶慢慢红了。
“朕……”
皇上只觉得无力而疲乏:“你方才说想要她的一只手?”
席夫人点头:“是,我只要她的一只手。”
“可这天底下哪有独臂的皇后?”皇上叹道,“如今贵妃野心勃勃,若是没了皇后钳制,贵妃一党怕是更无所忌惮。”
“我不要皇后的性命,”席夫人说,“皇后大可以继续做自己的皇后,而皇上也不必叫人知道她少了一只手。”
“你是说……”皇上一惊,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皇兄不要觉得我恶毒,”席夫人微笑起来,“若是当日她的计谋成真,如今素素已经不在这人世,而皇兄也同样会日日保守良心的谴责。”
“她从未顾及过皇兄的感受,皇兄又何必对她如此仁慈呢?”
皇上沉默良久,最后终于点了点头。
“朕答应你,”他说,“会给你她的一只手。”
席夫人拜了下去:“多谢皇兄。”
谈妥了条件,皇上有心挽留:“阿容,你可要在宫中留宿一晚?当年你所住的宫殿,如今还为你保留着,日日都有宫人打扫,与你离开时别无二致。”
席夫人摇了摇头:“我难得进京一趟,还要去看看素素。”
说起女儿,她的脸上露出了笑意:“皇兄可见到素素了?旁人都说素素同我年轻的时候,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皇上有些怅然:“原想着前次能见上一面,却未曾想出现了这样的变故。”
“不见也好,省得又传出些不中听的话,实在是有损皇兄清誉。”席夫人说。
皇上勉强笑了笑:“既然知道是不中听的话,不听便是。”
“我自然是不听的,”席夫人说道,“只是奈何有些人不但听到了耳中,还听进了心里。”
皇上皱眉:“你是说崔家?”
席夫人扬眉冷笑:“崔家人正忐忑着呢!这些日子,隔三差五便去素素面前说些有的没有,也就是素素被我养得一团天真,什么都听不出来,还当他们真的关心她的身子。”
“可要朕帮你出头?”皇上问。
“从小遇到事便要皇兄帮我,如今我都一把年纪了,眼看着素素的孩子都要出生了,怎能还要事事依靠皇兄?不过是些许小事罢了,我自己便能解决。”
见席夫人态度坚决,皇上也只好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她执意离宫,皇上亲自送她到御书房的门前。一直到马车消失在视线中,皇上猛然咳嗽了起来。
林知许为他抚着背,等咳嗽声渐止,她柔声劝道:“皇上,外面风大,还是进去吧!”
皇上直起身子,走进了御书房。
“林才人,”他背对着林知许,说道,“朕有件事要交于你去做。”
林知许的脚步顿了顿,说道:“请皇上吩咐。”
“你方才也听到了,”皇上淡淡说道,“阿容想要皇后的一只手。”
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只是说的只是件无关紧要的物件:“你去取了给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