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丨入冬前
在这一带的冬天，虽然现在还没完全到，有着雕刻冰塑像的民俗传统，每年许多游客跨越上千公里来到这里，只为了看一眼冰层之下的华灯盛景。
前些年的时候，这些东西往往由文旅局牵头，公开招标几家或十几家附属公司，谈判中往往能令他们心甘情愿地吐出今年活动中的大部分收益，甚至叫人民企业家们亏出血来——
毕竟在这样的盛会之下，几乎可是视为一则面向整个国家的宣传广告，在这个宣传花费往往占总开销大头的年代里，抽象意义的价值早就远超过物质价值了：
“……要干吗？”
去年与今年前年都是出手无比阔绰的白系财团，这一次似乎罕见地有些犹豫。只见位于末席的小辈，从椅背上挂载的大袄口袋中掏出「利人」，不顾场面地点燃，喷出。
“这是几十年都难得一遇的机会，可以遇见的是，它肯定不会全是好事。但是我想，我们这一脉四代经商，前后也许达到百年。这么长时间的积累，至少能够抵抗住一部分的风险？”
说话的人叫做白名，至今单身。虽然就在几天之前，他还是三个成年男性的爸爸，但因为就读大学突然宣布破产清算的缘故，承诺的「包分配」变成了废纸一张。对应学历无法找到任何对口的工作，不得已之下，他只好暂时回到家乡。
“据气象局那边的报道，因为长虫岛国过量排放放射性元素，产生某种络合物。这导致海水中矿物质能够随着水汽飘到天空，令降水盐度增加，凝固点下降，所以今年才一直没能产出第一批冰来。上面说，这种现象也许在几年之内都没法缓解……”
从下首向首看的角度，左手边第一位老人（这里指具有较老练资质者）觉得这样轻率的举动有些不妥，故提出这样的问题：
“我们该怎么解决这种事情？这是涉及气候，大气环流和污染这些很大层次上的东西，咱家就只是一个小公司而已呀？”
坐在下首席上的年轻人却似乎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有了认知，他嘱咐一侧的助理将U盘热插拔载入投影，一则研究报告被打在白幕布上：
【《关于不同盐质浓度对溶液凝固点的影响》0165版张兆坤……】
下方则是一个便于观察结果而画出的顺滑折线。白名走上前去，把胸前西装口袋里长得好像钢笔的那一截子物什要出来，一拽就变得有小臂那么长：
“目前已经可以知道，这个所谓的盐分，最终还是由海上来，也就是它总归有个限度——就假设一个非常极限，本来根本不可能达到的浓度——以23%浓盐水为例子，它的凝固点也就是零下二十一度！”
他的一番计算让众人都如同大梦初醒般，他们心中无法放下的担忧终于松开。
这城市平时冬天的平均气温是什么样的，在座的各位有一个算一个，谁没领教过它的厉害，闲着没事最低也有35度。
值得一提的是，当地习惯性零下，因此说话基本不会特意增加这个前缀，去往旅游的游客需要小心。前些日子就有过穿着大裤衩半袖衫直面风雪好几秒的南方硬汉，之后一直在医院住到假期结束：
“文旅局的人不知道其中原理，他们但求无过不怕无功，谁也不想担任延期或是其他方面的责任。但通过这个公式我却可以证明，天然冰块一定会冻住！昂贵的造冰机器只需要在前期和末期稍微开启就可以，成本相比前两年并不会提升太多……
“这是科学的力量，也是人人都有的力量。其他集团迟早都会弄明白这一切，我们拥有的时间优势并不多。这回事瞒不住的，一旦十三家公司中有任何一家在这两天下定了决心，我们竞争的压力与代价无疑会增加太多，必须要想办法拉开差距。
“你们觉得呢？”
商业技术上的事情，在座的9位老油条比之白名好上太多，况且他们也不是傻子，机动车道融雪这种事情谁不知道？就是零下十五度都不结冰这种程度有些匪夷所思，很有些担忧老天的报复而已：
“那么，咱家就赶着快那么一点……”
坐在上首位的一位在看到眼前掺杂慌乱、狂热、贪婪、摇摆、盲从的几位老伙计彼此争论不休的样子，不免在心下感到一阵无奈。看来这一次也不得不亲自下场拍板：
“既然都能坐在这张桌子上，你们就应该对自己的角色有一个清醒的认知：你们是做生意的，是商人！如果不唯利是图，不去冒险，那就容易消亡——如果在这个层次，可能做到50%的利润，商人就可以铤而走险；假设我们投入的资金能够翻倍，那么践踏「基本」与「最高」也不过是敲门的砖石；如果收益能达到投入资金的多倍，便要做好出卖绞死自己套索的准备……”
“你，去搞定城北制冰厂，签订一个15天的单子，有没有问题？那边本身就是你负责的地方。”
被指到的男人已至中年，长着黑西服很难绷住的啤酒肚，轻微秃顶，虽然视力上有些问题，但看起来还是很有智慧的：
“……我？”
“对……有什么问题，或者说哪里有困难，需要些什么类型的支援，你大可在这里说出来，大伙都是自家人，能帮的肯定会帮的。”
他的视线好像还是有些游移，渐渐地偏向桌上末席坐着的那位年轻人：
“家主，我先问问，就问一下。请问您是打算把这位小朋友带在身边磨炼嘛？”
如果贸然跟他要人，忤逆了家主，那会弄得两边都下不来台。这不好：
“对！年轻人多锻炼，以后才能扛起大旗嘛。”
他觉得这是一个浅显的道理，就如同没有鬼怪胆敢为难战场上下来的老兵那样：
“可是有些事情，我并不提议将年轻一辈也一起卷入。那些恩怨在我们这一辈就已经彻底清算了，不要再延续给后辈。”
“……那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