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贺兰准备的材料还是被江仕春以扩大影响为由拿走了。贺兰后来一想这样也好,如果丑闻只在卫宁一带爆出来,说不定又是一张大被盖过,了无痕迹。
这种丑闻没有那么快发酵出来,所以资料交出去后贺兰便不再关注,开始一心铺在汝辉的发展上面。
那台前苏联食品成型机的加入对汝辉来说如虎添翼,短时间内将汝辉的产能提升了三倍以上,相当程度上打消了贺兰对于产能不足无法按时完成订单的担忧。
而这台机器的功劳不光在提升产能方面,在设计理念上它也给了机械厂罗厂长一些启发。罗厂长在将机器进行过适应性改造后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和厂里的技术工人一起对机器的运行参数和生产性能等进行了一系列详尽的跟踪记录,同时尝试对现有设备进行升级改造。
贺兰十分乐见其成,不仅为罗厂长一行人安排了食宿,还大方地将一条生产线辟给他们作为“试验田”,让他们放心大胆地干,出了任何问题她担着。
在她的大力支持下,罗厂长和技术工人在汝辉一耗就是三个月,期间对汝辉的生产线进行了一次小升级和一次大升级,终于赶在端午前后使汝辉的产能稳定在了日产五吨左右。
与此同时机械厂也正式对外宣布,其自研的新一代膨化食品生产线正式面世,无论在性能还是质量方面绝对处于国内领先水平,甚至能够与国际大厂生产的产品相媲美。
作为老主顾,汝辉一次性购买了三条全新生产线用来扩充产能。
罗厂长玩笑般对贺兰说道:“你还要买?你那五层楼的厂房还能装得下吗?”
贺兰一向舍得做初始投资,五层楼装不下她宁愿及时舍弃旧有生产线,也要在第一时间利用新设备将产能扩充到极致。
罗厂长在听闻她准备更新换代后好意说道:“旧设备你卖不卖?卖的话我可以帮你联络买家。”
贺兰正有此意,于是在罗厂长的撮合下与有意购买二手生产线的人见了一面。买主名叫周耀贤,曾经是火星副食品公司的厂长。
提起火星副食品公司贺兰一无所知,张松年却对这个名字一再长吁短叹。
“二十年前也是一家大厂,红星罐头厂给人当小弟都不配。”想起年轻时的趣事张松年嘴角的笑意怎么也止不住,“当时某位新上任的省领导把红星罐头厂和火星副食品公司称为省里的双星,我当时只顾高兴,后来听人说周厂长觉得我们高攀。”
“再后来呢?即使红星做到了首屈一指还是避免不了改制,火星怕是也没得到好下场吧?”贺兰笃定般问道。
“还不如红星。”张松年长叹一声,说道:“红星好歹改制后又风光过一阵,火星连改制都没有,上头直接下令进行国有资产拍卖,什么都没剩下。”
贺兰:“那周耀贤现在买二手设备是准备东山再起?”
张松年:“八九不离十,我这个岁数都能被你返聘,周耀贤今年不过五十出头,理所当然还想再拼一拼。”
被张松年认为还能再拼一拼的周耀贤一露面就让贺兰惊讶不已,这人面相上可不像五十出头,深刻的抬头纹和下拉的眼角怎么看都像跟张松年同龄。
周耀贤十分客气,见到贺兰先主动握手,说道:“前两年在省工商联的团拜会上有幸见过贺厂长一次,记忆深刻,没想到今天有机会合作。”
或许是年龄见长,贺兰无法从周耀贤身上找到一丝一毫能与傲慢两个字挂钩的东西,也就无法想象二十年前的周厂长究竟是多么意气风发和恃才傲物。
“周厂长太客气了,您是前辈,能跟您合作是我的荣幸。”贺兰说道。
能看出来周耀贤十分擅长人情往来,客套话一句接着一句,完全不会冷场。不过贺兰依然从他的神情当中发现了一些端倪,这人看设备的心情过于急切,却不像是迫不及待,反而像是在逃避着什么。
想了想,她主动说道:“我们张厂长临时去了省会,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临走前特意吩咐我替他好好款待您,中午您说什么也不能走,一定要尝尝我们厂食堂的特色饭菜。”
此言一出贺兰明显感觉到周耀贤的心情霎时一松,像是放下一块大石,再开口时谈话重心也不再围绕设备展开,而是转向汝辉的发展方面。
谈到发展,贺兰意外发现自己与周耀贤特别有共同话题。她的许多经营理念和营销方式因为过于超前,时常不被陈进峰和张松年所理解,但到了周耀贤这里则完全不会,周耀贤对她的每项举措都倍加欣赏,并能够给与实实在在的正向反馈。
贺兰难得遇到知己,越发想要周耀贤多留一会儿,于是在参观完二手生产线后,她盛情邀请周耀贤留下来吃午饭,自己单独作陪。
周耀贤推辞不过就留了下来。席间谈到汝辉成立伊始的艰难,周耀贤抿下一口酒后沉声说道:“我说句实在话贺厂长你不要不爱听,你当初再怎样困难也比三年前的我容易,我那时才叫难。”
汝辉成立初期虽然资金短缺,但好歹上下一心,轻易便站住了脚跟;红星罐头厂虽然遭遇改制,但张松年也曾力挽狂澜,实实在在为厂里职工谋过前程。
可他周耀贤呢?他从十八岁技校毕业就开始为之奉献的副食品公司,曾经的万人国企、纳税大户,曾经也是响当当的支柱企业,后来却连个水花都没有就彻底消失了。
没有通知,没有文件,什么都没有,他连只言片语都没来得及打听,火星副食品公司就被拍卖了。地皮卖给了某改制后的房地产公司,设备卖给了私人小作坊,他得到消息赶回厂里的时候厂房都已经扒完了。转头他去跟省里要说法,最终换来的是两万三千二百三十三块的买断工龄钱。
细想之下张松年的努力总算曾经有过效果,可他呢?他连努力的机会都没有过。
“不甘心呐,不是不甘心堂堂一个厂长就值两万三千二百三十三块钱,我是替厂子不甘心。”像是喝多了,周耀贤拍着桌子对贺兰说道:“就像你们厂最畅销的膨化豆制品,早七八年火星就已经在做了,可惜运气不好,没能走到今天。”
“火星要是有你们汝辉的运气,今天的成王败寇是谁可就不好说了。”
有的时候有些话就怕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周耀贤这番话如果放在一般人身上肯定会多想,最起码也要考虑一下对方从自己这里购买二手设备是不是准备跟自己抢生意。
好在贺兰不在乎,与同行相忌相比她更在意良性竞争,而既然周耀贤有这份争一争的雄心,她当然乐意成全他。